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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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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薛姨妈宝钗母女正在潇湘馆中与黛玉玩笑，一语未了，忽见湘云走来，手里拿着一张当票，口内笑道：“这是什么账篇子？”黛玉瞧了知道是个当票，却只做不认得。地下婆子都笑道：“这可是一件好东西！这个乖不是白教的。”宝钗忙一把接了看时，正是岫烟才说的当票子，忙着折起来。薛姨妈忙说：“那必是那个妈妈的当票子失落了，回来急的她们找。那里得的？”湘云道：“什么是‘当票子’？”众婆子笑道：“真真是位呆姑娘，连当票子也不知道。”

薛姨妈叹道：“怨不得她，真真是侯门千金，而且又小，那里知道这个？那里去看这个？就是家下人有这个，她如何得见。别笑她是呆子，若给你们家的姑娘看了，也都成了呆子呢。”众婆子笑道：“林姑娘才也不认得。别说姑娘们，就如宝玉，倒是外头常走出去的，只怕也还没见过呢。”薛姨妈忙将原故讲明，湘云黛玉二人听了，方笑道：“这人也太会想钱了。姨妈家当铺也有这个么？”众人笑道：“‘天下老鸹一般黑’，岂有两样的。”薛姨妈因又问：“是那里拾的？”湘云方欲说时，宝钗忙说：“是一张死了没用的，不知是那年勾了账的，拿着哄她们玩的。”薛姨妈听了此话是真，也就不问了。

一时人来回：“那府里大奶奶过来请姨太太说话呢。”薛姨妈起身去了。这里屋内无人时，宝钗方问湘云：“何处拾的？”湘云笑道：“我见令弟媳的丫头篆儿悄悄的递给莺儿，莺儿便随手夹在书里，只当我没看见。我等她们出去了，我偷着看，竟不认得。知道你们都在这里，所以拿来大家认认。”

黛玉忙问：“怎么她也当衣裳不成？既当了，怎么又给你？”宝钗见问，不好隐瞒她两个，便将方才之事都告诉了她二人：“我才来时见她，这样冷的天倒换了夹的，便问了她，原来她每月二两月钱，还要送她爹妈一两，这府里的奴才哪里有省事的，邢妹妹倒要给那些人打酒买点心吃。所以月钱不够使，才当了棉衣。”

黛玉听了，“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不免也要感叹起来了：“这些人愈发刁了。二姐姐又是个软性子，邢姐姐不知要受多少气。”湘云听了却动了气，说道：“等我问着二姐姐去！我骂那起老婆子丫头一顿，给你们出气何如？”说着便要走出去。宝钗忙一把拉住，笑道：“你又发疯了，还不给我坐下呢。”黛玉道：“咱们都是客居于此，你又怎么打抱不平。”湘云道：“既不叫问她去，明日索性把她接到咱们院里一处住去，岂不是好？”宝钗笑道：“明日再议也不迟。”说着，人报：“三姑娘、四姑娘来了。”三人听说，忙掩了口，不提此事。探春等问候过，大家说笑了一回方散。

清明又至，黛玉依旧回了贾母，由李纨陪着黛玉到庵堂祭奠烧纸，黛玉带了鹦哥、雪雁、朱鹮、藕官，黛玉得知藕官在大观园内烧纸被人看见，幸有宝玉相救。于是在无人时与藕官说以后有这样事，可直接来回自己，不可擅自行事。藕官磕头拜谢。

谁知忽闻宫内老太妃-宏亲王之母薨了，凡诰命等皆入朝随班，按爵守制，敕谕天下，凡有爵之家，一年内不得筵宴音乐，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姻。贾母婆媳祖孙等俱每日入朝随祭，至未正以后方回。在大偏宫二十一日后，方请灵入先陵，地名孝慈县。这陵离都来往得十来日之功，如今请灵至此，还要停放数日，方入地宫，故得一月光景。

又见各官宦家凡养优伶男女者，一概蠲免遣发，于是每教习给银八两，令其自便。那十二个女孩子倒有一多半不愿意回家的。王夫人将不愿去者分散在园中使唤。贾母便留下文官自使，将正旦芳官指给了宝玉，小旦蕊官送了宝钗，小生藕官给了黛玉，大花面葵官送了湘云，小花面豆官送了宝琴，老外艾官给了探春，尤氏便讨了老旦茄官去。当下各得其所，就如那倦鸟出笼，每日园中游戏。众人皆知他们不能针黹，不惯使用，皆不大责备。其中或有一二个知事的，愁将来无应时之技，亦将本技丢开，便学起针黹纺绩女工诸务。

宁府贾珍夫妻二人，也少不得是要去的。两府无人，因此大家计议，家中无主，凤姐又下不得炕，便报了“尤氏产育”，将他腾挪出来，协理宁荣两处事件。

因托了薛姨妈在园内照管他姊妹丫鬟，又因前日已磕头摆酒认了黛玉为女，如今便挪至潇湘馆和黛玉同房，一应药饵饮食，十分经心。黛玉感戴不尽，以后便亦如宝钗之称呼。连宝钗前亦直以“姐姐”呼之，宝琴前直以“妹妹”呼之：俨似同胞共出，较诸人更似亲切。贾母见如此，也十分喜悦放心。薛姨妈只不过照管他姊妹，禁约的丫鬟辈，一应家中大小事务也不肯多口。尤氏虽天天过来，也不过应名点卯，不肯乱威福。凤姐如今有子万事足，遇事也都轻拿轻放，不肯轻易得罪小人。

当下荣宁两处主人既如此不暇，并两处执事人等，也都各各忙乱。因此两处下人无了正经头绪，也都偷安，或乘隙结党，和暂权执事者窃弄威福。

一日黛玉正由皓鹂服侍着梳妆，只见宝钗的丫头莺儿手里提着一个柳条子编的玲珑过梁的花篮和蕊官两个进来，黛玉便笑说：“这个新鲜花篮是谁编的？”莺儿说：“我编的，送给姑娘玩的。”黛玉接了，笑道：“怪道人人赞你的手巧，这玩意儿却也别致。”一面瞧了，一面便叫鹦哥挂在那里。莺儿又问候薛姨妈，方说来的差事，原来是湘云两腮痒恐又犯了桃花癣，所以来和黛玉要些蔷薇硝。黛玉忙命鹦哥去包了一包，递给莺儿。黛玉又说道：“我今日要出去逛逛。你回去说给姐姐，不用过来问候妈妈，也不敢劳他过来。我梳了头，和妈妈都往那里去吃饭，大家热闹些。”莺儿答应着出去了。这里黛玉装饰完毕，吩咐丹雀去书房说一声，把饭送到蘅芜苑去，便与薛姨妈同去宝钗处。

这里黛玉在蘅芜苑中吃了饭，又说笑一回便辞了宝钗回潇湘馆，君桃来回说：“姑娘听说宝二爷院里的新鲜事了没有？刚才赵姨奶奶在怡红院和芳官打了一架。”黛玉正换上家常衣裳，听了侧头问：“为什么打的？”君桃：“就为蔷薇硝。蕊官从这儿得了就送了芳官些，偏环三爷见了就非要了一包，谁知那芳官给的是茉莉粉，赵姨奶奶知道了就打上门去了么。”黛玉先觉得好笑，想到探春又替她叹息一回，便命鹦哥：“”你去拿一个凿花的银盒装上硝，拿去给环儿，跟他说，以后不必找丫头们要东西，看着什么说出名儿来，找姐妹们要就是。”鹦哥答应着装好硝送到赵姨娘院中不提。只说贾环得了东西便换换喜喜的又拿去给彩云去了。

这里藕官上来气呼呼的说：“刚我和莺儿姐姐在柳堤那编花篮，被春燕的姑妈看见好一通骂。”穗儿边接了黛玉换下的衣裳边道：“这些老婆子打分了地基就像离鸡似的。你们掐花折柳的，她能不抱怨。”黛玉一声不吭只对君桃使了个颜色，君桃便对藕官、穗儿说，你们以后都小心些，别去招惹那些妈妈，近日老太太和太太们都不得空，各房都有不少事故，咱们可别沾带了。穗儿低头答是，拿了衣裳下去。那藕官原还有话，见黛玉无言便不敢再说，也下去了。这里黛玉叫丹雀：“你拿一吊钱去厨房，我晚饭多要一个熏鱼，一个桂花糯米藕。”君桃这里笑道：“我早起说馋了，姑娘还记得？”黛玉道：“也不单为你，我听你说起也想吃了。”丹雀拿了钱自去不提。

大观园中因无了头脑，家下众人或赚骗无节，或呈告无据，或举荐无因，种种不善，每每生事，也难备述。探春等哪里拆得开这鱼头，只觉按下葫芦浮起瓢，甚是气恼烦心。凤姐见如此也不好诸事不管，只得帮着探春奖惩安抚筹划起来。这里黛玉带了雕漆剔红的拨浪鼓来看凤姐和蓕哥，凤姐见了拨浪鼓叹道：“好精致的玩意！我平日常说，妹妹是园子里的大财主，不知有多少我们没见过的好东西，他们只都不信。”说了便拿着摇晃起来，逗蓕哥举手来够。

平儿一脚进来，先问：“姑娘好！”又向凤姐道：“”前儿太太屋里丢的露有了主儿。宝玉说他那日过来，瞅着他们不提防，自已进去拿了些个什么出来。丫头们都不知道。他如今听见带累了别人，才告诉了我。那茯苓霜也是宝玉外头得了的，袭人也曾给过芳官他们。我去看过，前日广东官儿送的那两篓还摆在议事厅上，原封没动。”

凤姐儿黛玉听了，都知道未必是实情，凤姐道：“宝玉历来为人，不管青红皂白，爱兜揽事情。别人再求求他去，他又搁不住人两句好话，给他个炭篓子带上，什么事他不应承？咱们若信了，将来若大事也如此，如何治人？还要细细的追求才是。依我的主意，把太太屋里的丫头都拿来，虽不便擅加拷打，只叫他们垫着磁瓦子跪在太阳地下，茶饭也不用给他们吃。一日不说跪一日，就是铁打的，一日也管招了。”又道：“‘苍蝇不抱没缝的蛋’，这柳家的虽没偷，到底有些影儿人才说他。虽不加贼刑，也革出不用。朝廷还有挂误的，到底不算委屈了他。”平儿道：“何苦来操这心？’‘得放手时须放手’，什么大不了的事，乐得施恩呢。”黛玉也说：“虽说未必是真情，但如今既宝玉应了，宁可无事罢了，若再叨登的大了，探丫头和你脸上都不好看不说，老太太、太太也免不了生气。”又说：“你忙正经事吧，我去东屋瞧瞧莹儿去。”说着便往东屋去了。平儿见黛玉去了便道：“依我说，纵在这屋里操上一面分心，终久是回那边屋里去的，没的结些小人的仇恨，使人含恨抱怨。如今趁早儿见一半不邮一半的，也倒罢了。”一席话说的凤姐儿倒笑了，道：随你们罢！没的怄气。”平儿笑道：“这不是正经话？”说毕，转身出去，一一发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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