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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四十五章（第1页）

晏长归错失了太多回宫的机会，如今便也只能在这瘟疫之地呆着。喝水用食都是万分小心，除了出恭是屋门都不出了，就躺在床上养养伤绣绣花。为防传染，春儿也在人自己屋里待着玩，可就算如此还是教人怪不放心。

温贵妃若是知道自个儿女儿这么遭罪，恐是心又要碎了一地，却说往昔这孩崽子再远再远也不出京都，这如今却相隔千里。温贵妃是做母亲的，怎么不思念自己的孩子，无奈身子上还怀着，只得日日调养着心情刻意不再去想这事儿。

宫中不太平，孟后经上次一事是直接给气病了去。晏帝瞧着人这样也不是法子，便暂解了孟景中与孟尚书的禁足，教孟家家眷入宫作陪。而那太子护着的乐师自是难逃此责，被一尺白绫了了性命——太子不顾一切赶到的时候，人刚刚没了气。

乐师死未瞑目，还望着那宫门处，却再等不来他的心上人。

太子哭了很久很久，把自己锁在了东宫，整个人才一天就哭得是也病了，说是难舒郁结，饶是这样人物，也守不住自己深爱的人。旁人都不能理解他，明明东宫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甚么要自甘堕落将自己束缚于情爱之中。

乐师懂，但乐师不在了。

这件事草草收场，后宫也一下清净了不少。

又是三日。

军中一下病了不少，且这突如其来的瘟疫，将只带着粮草锱重的两方军队都折腾得是寸步难行，这折返怕感染后方，前进怕敌方感染己方。贺去江下令教一千轻骑去护送正来送物资的援军，免得自家物资被敌方劫走。

晏帝知晓此事，这次是没糊涂了，当即下令召集仁州邻州大夫赴前线。

晏长归因守在屋内，对外边事情并不了解，只能当柳娘同郡内大夫为邻里排查时，人来了郡守府为自己瞧身子时才能从人口中略知一二。大夫是分两批的，一批专负责外边排查，一批专在疫区内诊治。

日子再苦也得过着，晏长归一个人呆着时看甚么都能想到贺去江，且瞧着窗外的天阴沉，便会念着他那处可下雨了，想给人送伞去。

府内栽着的唯一一支花开了又凋谢，转眼是一个月飞逝而过。且瞧着七月初到了。

晏长归早早等着七月七的佳节，往昔在京都，这个日子都是要祭拜七娘织女祈求家庭美满的，是个好日子，可惜却不能同人一齐度过了。她给贺去江的花都绣了好几十朵，说着到时候弄成帕子送他。

而就在这时日，郡守染上了那疫病，只因是这一月来劳心劳力，煞费苦心地帮衬着当地大夫，又劝各家各户好好闭门呆着，不仅嗓子喊哑了，还落下胃病来，这身子一虚，疫病便趁机而入了。

这么心善的人却要在这时候离开。晏长归永远都觉得这世道不公。⑦⑧中文全网更新最快ωωω.七8zω.cδм

春儿哪还忍得住，说甚么都要呆在郡守旁边，死也要陪着人死。晏长归透过春儿，好像看到了往昔守在母亲床边的自己。

“阿郎，喝些罢……”春儿轻道，瞧着正昏睡的郡守，细心地又舀了勺汤药喂人，也不知是苦味太熏着了还是怎得，她倏然鼻头一酸，两滴清泪落入碗中溅起涟漪。

郡守已是意识模糊，根本是喝不进这药物，春儿才喂了，那褐色汤药却又从人嘴角淌下。

“不喝这病怎么好呀……阿郎。”她哭道，双手捧着有缺口的碗，娇小身子止不住的发颤。看着这往日天天东奔西走的人倒下，心中免不了是苦涩万分，“您快醒醒罢，郡里百姓都盼着呢。啊？可别再不喝药了……”

但几次三番还是未将药喂入。她拿了帕子擦擦人干燥的起皮的唇瓣，只得将冷掉的汤药继续放灶子里热着，又被锅底腾升的水汽烫着，赶忙捂着手吹了两口，急急浇了瓢凉水，仿如是有千万根针刺入皮肉一般，痛得难忍。

但她不能让自己的难受占着时候，瞧着厨房内柴火没了，又撩起袖子要去劈柴。谁晓是劈柴都手抖得劈不好，好几回都不成，似是怒了，直握紧斧头就砍了那木条好几下，斧刃与木头碰撞发出大声响来，这不如意的小事儿却如最后一根稻草轻飘飘的落在心中，将最后的理智蒙盖。她大吼了一声，豆大的泪就夺眶而出。

她怎么不怨啊，她怎么不恨。恼这天爷根本不给人活路走，任是再怎样挣扎都不能解了此时困境。绝望化成绳索紧紧锁住自己脖颈，压迫着人几近是要喘不过气，头脑一热，鼻头一酸，放声大哭起来，戴着的面纱都被泪弄得湿濡。

晏长归自是听到了声响，念及是不能出屋门才反应迟缓了些，听着是动静愈大，便匆匆戴着面纱出了去。春儿根本是不理人的，把人又推着锁回屋子里，自己一人扛起这事儿来。

人不懂甚么大道理，只知道郡守以前对她很好，自己便将他作了阿耶来待，也兑现了那句“他养我小，我养他老”的诺言。春儿之举，比许多饱读诗书的人做得还好，那些伪君子仗着是识字会读书，明明满口“之乎者也”，遇事却是狠辣不饶人，双亲病了也不见得会回家瞧瞧。相比之下，她太高尚了。

就这般过了三日。

可不幸不会对每个人手软，管你是好人坏人。

春儿突是全身失力瘫倒在地上，晏长归听见门外动静赶紧将她扶起，正在四目对视的一霎一霎，她瞧见了春儿惊恐慌张的眼神。她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将自己推开，跌跌撞撞跑进屋子里一把阖上门，泛着臭味的糊状东西从她口中呕出，那张小脸霎时惨白得可怕。

晏长归爬起身去拍打门唤着她，人却似未曾听见一般死死抵着门。七八中文最快^

晏长归整了整思绪，急忙唤了外院里的另一个小厮守在屋旁，自己跑去追上走了不久的柳娘，柳娘将春儿带走的时候，春儿的泪落入了直直晏长归的心中，晏长归亲眼瞧见了那犯病时的模样——春儿面上没有半点血色，四肢乏力的几近瘫痪，身上还沾着糊状的呕吐物。

她等了几日，却等来了春儿救治无用已死了的消息。

于是春儿跟当日死的人一同一把火烧了，尸骨都未曾留下。

于是这样一条鲜活的生命成了一把灰。

于是这世间除了郡守府的几个人和自己，再无人记得她曾来到过这个世上走一遭——

而春儿来这世上十几年，也就只看到了郡守府里一块小小的四角的天，也就只穿过粗布衣裳，根本没见过云锦蜀锦长什么样。

可爱亦可悲。

她听说春儿在死前，郡守爬起身去瞧过人，终是认下了这个女儿，春儿就是在叫完那第一声也是最后一声“阿耶”后走的。

晏长归只觉着这种恐惧与痛心是自心底深处渗出来的，像刀剜不去的毒疮长在了心间，稍一动念想那毒疮便牵扯住自己的四肢百脉，由此带来的痛感一下传遍全身。疮口开始溃烂，泪水滋养着绝望，腐败的臭气好像灌满了自己身子，甚么恶心的污物堵塞在自己每一处皮表。自己几乎喘不过气，被这痛楚全然压制的佝偻下身子、弯了脊梁。

定郡的雨还没有停，而吞噬着春儿尸骨的火却愈燃愈旺，血影烧灼到她无法沉下心入睡，每每在床榻上躺了许久后终是昏昏沉沉入了黑暗后，春儿便捧着糕点出现，她的嘴角还有糕点渣子，晏长归伸手想要帮她擦掉却又碰到一片虚无，从梦魇中惊醒才发觉天还是黑的，便只能几次三番这样折腾到天色稍稍亮，眼睛痛的几近睁不开，当冰凉的指触一点到红肿的眼眶，就像一根针扎入了眼球，刺得生疼。

恐惧像一头野禽，愈着急脱离这困境那野禽便愈猛地抓住你，欲将充满污垢的尖指甲插入你的血脉，那种痛就像千万根毛刺被立在脖颈上，你血脉一动毛刺便深入一些，又像猛地往墙上一靠，喉处血流如注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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