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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士余杭水,跟着领路的小太监,一路缓缓往养心殿来,绕过回廊,才到殿前的台阶下,就听到屋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瓷器坠地的声音,接着,皇帝暴怒的声音传到了耳里,“滚,都给朕滚出去。”
一队宫女太监从殿内悄无声息的退了出来。
余杭水眉头微皱,抬眼去看领路的小太监。只见小太监面色如常,脚下步子丝毫未乱,不慌不忙地领着他上前,显然对这样的事已经习以为常了。
今年风调雨顺,是皇上登基后,难得一遇的丰收之年,边疆也安稳的很。海晏河清,天下太平,皇上的怒气,不是为了朝政,那就只能是为了流言。
余杭水垂下眼,心里叹了口气。堂堂一国之君,为着朝里的区区流言,方寸大乱,无能狂怒,也怨不得朝臣要请立新君。
皇帝是在养心殿旁边的东暖阁见的余杭水。
他到底没被愤怒冲昏头脑,知道作为皇帝,应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眼下养心殿内一片狼藉,四散着碎瓷片。因着流言失去理智,这模样若被臣子看到了,成何体统。
“老臣余杭水,给皇上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余杭水跪在地上,想着今日的目的,心中有些没底。
“老师有些日子没进宫看朕了。”司徒锐已经调整好了情绪,笑着将人叫了起来,又赐了座,才试探着道,“听闻老师身子有恙,眼下可都好了?”
自从他右手受伤不能好的消息传出去,司徒锐可算是知道了一句话——人走茶凉。
他是皇帝,自然也没人敢苛待他,明面上一切如常,他还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然而暗地里,一个两个的,却都开始找退路。
朝里的臣子,一个两个的,只会上折子逼他禅位;他的那些心腹,谨遵医嘱,让他安心静养,不再日日来养心殿报道请安,对朝里的流言,充耳不闻,安心做个“为民请命”的好官。
后宫里的女人,不再一日三趟地往养心殿送汤汤水水。有子的,借着死了儿子伤心,关了宫门,窝在寝宫吃斋念佛;无子的,除了一日不落地去岑氏宫里晨昏定省,都善解人意的自己给自己禁了足;藏着秘密的凤藻宫,在这一座座孤岛般的宫殿里,竟然毫不突兀。
至于宫里的奴才,那就不用说了,对着老二,那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殷勤周到的很。
他的养心殿,已经很长时间没人来请安了,余杭水,究竟是为何而来?
余杭水镇定地谢了恩,侧着身子在矮凳上坐下,恭敬地道:“回皇上的话,已经一个多月了。”
从行宫回来,余杭水就跟朝里告了假,一直闭门不出,既是为了养病,也是为了避开朝里的纷争。
君臣两人闲话了半晌,余杭水见皇帝兴致不错,站起身,重新跪到地上,磕头道:“不瞒皇上所说,臣这次进宫,是有事想请皇上恩准。
老话说,人生七十古来稀,阎王不催自己去。臣这把老骨头,眼看着也是不中用了。从行宫回来,就一直缠绵病榻,至今没好利索,还请皇上怜惜,准许臣就此致仕,回家享一享那天伦之乐。”
司徒锐一愣,怎么也没想到余杭水竟是要辞官。
余杭水不仅是帝师,更是几届科考主考官,门生不少。现在他正和司徒岑斗法,余杭水这个时候辞官,朝里那些沉默观望的人,怕是都要转而支持司徒岑。
司徒锐靠在椅背上,眼里的笑意淡了下去,扫了眼跪在下首的余杭水,难道他也做了那“识时务”的俊杰?
出口的声音也冷淡了许多:“朝里正是用人之际,爱卿身子骨也健朗的很,怎么突然说要辞官,可是朝里有人说了什么?”
余杭水注意到了皇帝态度的变化,只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余杭水摇了摇头,低垂着眉眼道:“不是临时起意,臣早就有此意了。自去年开始,臣处理公务,就常常力不从心。先前一直苦熬着,也是私心作祟。”
余杭水顿了一下,看向皇帝,继续道,“说出来也不怕皇上笑话,臣两个儿子都是不成器的,文不成武不就,这辈子也就那样了。倒是小孙子,书读的不错,看着是个可造之材。
先前臣总想着再熬一熬,为那孩子铺好路,等他入了朝,在朝里站稳了脚跟,臣再致仕辞官。”
说到自己的私心,余杭水先还有些不安,到后面却越说越顺畅。皇上和太子斗法,真正苦的是天下黎民百姓。一秒记住【七八щщщ.78zщ.coм】精彩无弹窗免费!
岑森说的对,他身为帝师,若只想着明哲保身,来日有何见面去见余家的列祖列宗,去见天下百姓?
“老臣苦苦煎熬,本是为了他好,那孩子却不领情,说臣自己贪慕权力,还借口是为了给他铺路。臣这次生病,有些凶险,期间睡过去好几次,醒来后,那孩子跟臣说,臣一日不辞官,他一日不科考。
臣也想明白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臣老了,也是时候回家含饴弄孙,享享清福了,还请皇上恩准。”
余杭水捂着脸,以头触地。
“皇上,臣为着一己私心,占着大学士的位置不放,与国无功,却领着朝廷的俸禄,用民间的话说,这叫占着茅坑不拉屎。
所幸臣还未酿下大错,往后,却不能一错再错了。”
司徒锐陡然站起身来,在屋子里烦躁地踱来踱去,又狠狠掐了掐依然毫无知觉的右手。
余杭水这一番唱念做打,明着是说自己,实际上是拿自己的事教他。老师说他占着大学士的位置,在世人眼里,他又何尝不是占着皇帝的位置不放?
半晌后,司徒锐停在余杭水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颤颤巍巍跪在地上的老人,眼里的不甘一点点褪去:“朕知道了,老师起来吧。”
余杭水心里轻轻松了口气,对着皇帝又磕了个头:“老臣谢皇上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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