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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花放在床边的几案上,床边还有一个点滴架,我看得有些惊心,房里也弥漫着淡淡的药味。那是一个,令人不太舒服的地方。当晚,我就让任老太罚得很重。任三爷有气喘,而且容易对花粉过敏。我差点害死了他。我妈几乎把我往死里抽,叫骂着——叫你还多事!那个人是谁!是你三叔!是夫人的宝!你以后还要靠他的!叫你多事!叫你假聪明!人小,总会容易留下阴影。第二次见到他,他病恹恹地躺在床上,脸色跟死人一样。任老太让我给他赔罪,他不说话,睁开眼的时候,只是静静地瞧着我。其实,有一种人很奇怪,他们的嘴角随时都好像在扬着,永远都摆着一副温柔无害的笑脸。后来,花圃被填了。后来,我遇到王筝。后来,我几乎忘记他的样子。虽然,那张脸,往往给人强烈的印象和好感。我感觉,脸颊传来一股凉意。其实,几乎每晚,我睡得浑浑噩噩的时候,总能隐约感觉得到。只是,这一天我睡不着,突然的静谧和严肃,让我很清楚地感受到那一股不自在。医院满是药味儿,我才没察觉。门合上的时候,我的心跳得飞快。呼吸有些难以平复。半晌,那股凉意离开我的脸。我的神经,就像是要绷断一样。久久。他的脚步声,很轻。我呼吸一窒。慢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良久,齿缝间才吐出这么一声叫唤——“三叔……”第9回呃……感觉前方没有回应,就连一点声响也没有。病房里的窗一入夜就合上,好在有空气清新机,也没有让人感受到太潮湿或是不舒服。我却觉得有些冷。咽了咽口水,呼吸也微微粗重起来,头皮有些发麻。我只好伸手往旁摸索摸索,我记得水杯应该是放在那地方……脚步声突然清晰起来。虽然,很轻。再来就是水倒入杯中发出的声响,缓慢而静谧。我硬是扯了扯嘴角,小声说:“不、不用麻、麻烦,我、我自己来……”半晌,手指触摸到冰冷。我不由得缩了缩。水是冰凉的,流入口腔的时候,我整个人冻得一颤,然后就一个不慎——“啊!咳咳——咳!”我伏在床,手中的杯在滑落地上之前已经被另一只冰凉的手接了过去,然后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只是我咳得太惨,估计鼻子也出水了,我狼狈地用袖子抹鼻子抹嘴巴,却在感觉那股冰凉的手缓缓滑过我的肩的时候,急急由嘴里挤出一句话——“面、面巾……”让、让我死了吧。我深深吸了几口气,心情稍微平复的时候,才发现衣服让洒出的水浸湿了一大片,湿嗒嗒的有些难受,却也没敢直说。我就算再多跳几次楼,估计也没胆子要那人服侍——手边突然传来凉意,然后就是熟悉的衣料触感。我顿了顿。镜子、镜子,你在哪里!我脸上难不成写着字么!我想,不用镜子,我大概也知道,我的脸现在应该是扭曲得不行。当那冰凉的指尖,轻轻划过下颚,我心下一凉,下意识地一把抓紧衣服,语无伦次地说:“我、我、我自己来、那个、个个……”我、我欲哭无泪。双手抓得死紧。虽说在老何面前多次坦诚相见,我的心里也不见得有多少疙瘩。可是、可是……我只觉得全身凉得厉害。我实在不明白,从上一世到现在,我依旧想不透,就因为我抢走本来该属于他的东西——门打开的声音,传来稳健的步伐声,然后在不远处站定。“三爷。”景叔的声音从来不具有任何感情。我不由得一惊,才赫然记得他的腕表里头装着发信器。沉寂片刻,景叔说:“三爷,这些事让我来吧。”景叔的手指,有些粗糙。矫捷地替我解下衣服,迅速地换上,动作很利落,就像是一直以来都很习惯这种活儿。上一世,任老太还在世的时候,曾带着三分玩笑,七分认真地说:『阿景你可不是老太婆我能够使唤得来的,你不是我们任家的仆人,而是三儿身边的狗。』景叔的外型,有些粗旷,棱角分明,眼神乍看之下很呆板,实际上,却很犀利。我记得,景叔的手布满了厚茧,就像是干过粗活儿的人。景叔说话的声音不大,却是字圆腔正,顿挫有力,看见那人的时候,腰板挺得很直。跟管家比起来,景叔更像一个军人。景叔把我安顿好之后,又退开了几步。然后,毯子轻轻盖在我身上,鼻间是淡淡的药味。一声叹息。“三爷,明天下午要出席股东大会,晚间和李律师有饭约。”空调的温度被调高了一些。景叔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三爷,您该休息了。”几乎是下意识,我开口唤了一声:“三叔。”很清亮的声音,似乎还有回音,在房内缭绕。我似乎能感受到那一股视线,在差点打退堂鼓的时候,脑子里却响起芯姐的话。——小祺,这事情就连韩爷都没办法,派人到局里打点了,就连警长也不敢说话。——他们、他们都说……是任三爷吩咐下来的,他们惹不起,还说、还说这一次,任三爷请的李大状,要求一定要重判。——小祺,整个新加坡谁不给韩爷面子,外头都说,任家现在其实是任三爷做的主,就连韩爷也要让几分。——小祺,芯姐实在是没办法了,才会求你、求你了,小祺……“三叔,我、我们……谈一谈,成么?”空调明明被调低了,我却觉得越来越冷,不由得搓了搓手。上一世,我们两个人之间几乎没有什么话题。其实,任三爷本就是个知识甚广之人,当初在社交界虽说不是八面玲珑,欲和他深交的人犹如过江之鲫。在早前他身体康复正式步入社交界的时候,各大杂志对他就有极高的评价,那时候有一句写得挺诗意,李玲还背了下来,在我耳边不住叨念:『与其说他是跨世代的商业巨匠,不如用末世纪的艺术才子来形容。』我当时被压榨得很彻底,由鼻孔哼出一口气——这还不都是用钞票砌成的,没有钞票,他哪来的闲工夫风花雪月……现在,我也过了吃不到葡萄喊葡萄酸的年纪,对于他,即使有几分厌恶,敬佩……倒还是有一些些的。只是,这样的一个表面完美的人,心胸往往特别狭隘。上一世,我们俩每回说好好上话的时候,都只能用充斥无奈的语气——三叔,我们谈一谈……景叔说了一声:“三爷,那我先到外头去等。”门静静合上。我向后躺了躺,想要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一双手却轻轻揽过我,按了一遍的按钮,枕头垫高了一些。我异常乖巧地任他摆弄——唉,谁让我现在有求于人,总得拿出一点诚意。他从上一世就特喜欢装样子,倒显得我更加不知好歹。其实,我明白,他也应该明白,他用不着假装对我好,我任祺日哪里有这种本事,够他任三爷玩儿。我躺着舒服了,精神也没适才绷得要断了似的,理了理头绪,说:“……三叔,杜亦捷……我是说,那班孩子,现在……怎么样了?”他没说话。应该说,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发出一丝音节。我不由得顿了顿,带着几分迟疑,说:“三叔……你是不是不、不舒服?要不,让景叔……”手心,传来凉意。握得很轻,就像是安抚一样。跟上一世一样,在他面前,我总会有片刻失神。有时候不得不承认,任三爷拉拢人的功夫的确很强,要不是上一世看得太多让他笑着卖了还给他数钱的例子,我还真当他任三爷是表里如一的谦谦君子。良久。“祺、日……”他的声音,我也不是第一次听到。但是,每一次听得时候,总会有那么一点心惊。就算后来,他能轻易把人一招搁倒的时候,他的喉间,还是戴着那银色的仪器,仅仅靠着细微的振动,发出声音。“三、叔、没、事。”我点了点头。他的手指,穿插在我的五指间,比女生的还柔滑。说来,他的手,就和他的五官一样,集聚了任家几代所有的优点,漂亮白皙,直至透亮。我记得,那十指不只能有来弹琴,甩骰子,最厉害的功夫……我在心底自嘲一声。“三叔,”我低唤了一声,说:“你知道的,我要说什么,那班孩子……”握住我的手,慢慢地收紧了一些。我给他整理思绪的时间,停顿片刻,接着说:“他们还小,还不知道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你也看到了,我其实没有你们想象的严重,这、这些事,以后总也要遇到的……”“不、会、的。”这三个字,说得有些重。他的手,紧紧搓磨我的掌心。另一只手,覆上我的脸颊,撩开我前面的刘海。“祺、日……”耳边,是他的气息。“不、会——以、后、都、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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