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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声和说话声都在一瞬间停住,刚进门的曲舜呆呆地看着百里霂唇上清晰的咬痕,一边角落里的苏漓耳朵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刚才发生过什么实在是再明显不过。
青年愣在那里,胸脯起伏着,像是要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将手中的东西不轻不重地放到桌子上,连声告退也没有,就转身而去。
百里霂早已从方才的燥热里清醒了过来,而现在却是连指尖都冒着凉气,他看着青年的背影,很久没有说话。他隐隐地觉得那个顺从温和的曲舜,已经有些不一样了。
这一年的冬天,灵州平静,在隔着半个北凉原,与灵州相距数百里的乌苏里雪山下,北凉人金碧辉煌的王帐换成了一色素白,几乎融进了雪色里。整个冬天,雪片绵延不绝,白茫茫的北凉原压抑地沉静着,没有嗜血的武士,没有奔腾的战马,也没有战火与哭泣。
百里霂拄着枪长久地站在城墙的最高处,远远地看着这片春夏青翠初秋流金的草原,总觉得那片沉甸甸的白雪遮掩下,藏着一只暴怒的困兽。它躲在幽暗的洞穴里,舔着身上未愈的伤口,虎视眈眈地看着这个城池,总有一天,会撕开面前的遮幕,破笼而出。
开春后的第一个月,函州匪患盛行,没过多久,建墨就下了诏书,命临近各州派兵助函州州牧荡平匪患,这种先例以往也不是没有,不过是调出千余步卒即可应付的差事。然而到了灵州,传旨的御史竟然是新帝的心腹臣子梁知秋,他宣读了旨意之后,悄悄地向百里霂道:“将军,下官此次前来,还另有些话要同将军说明。”
“梁大人请讲。”
“这次函州的匪患,并非一般的山匪,他们个个体魄健壮,兵器精良,由此看来,他们并非是靠打家劫舍维持生计,而是背后有人指使,在函州一带制造事端,妄图搅乱这太平盛世。”
百里霂微微颔首:“梁大人的意思是?”
梁知秋更加压低了声音,拈着下巴上的一缕薄须:“依下官看,八成是泸晏王坐不住了,想以此试探朝廷如今还能调动多少兵力。”他换了一副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若是连一处小小的匪患都无法平息,恐怕有损陛下的政德,大将军手下精兵良将众多,只要调借出一二,剿灭山匪自然不在话下。且杀鸡给猴看,谅那泸晏王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他说完,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双手呈给了百里霂:“这是陛下的密旨。”
百里霂接过,看了看:“皇上初登大宝,政务杂事还忙得过来?”
梁知秋立刻恭敬地答道:“陛下年纪虽幼,但是心思活络,洞察敏锐,又有韩太傅,吴相爷辅佐,将来必是一代明君。”
“哦?如今大权都由几位辅政大臣执掌,皇上就算洞察敏锐又有何用,”百里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去年一批军备足足催了七道旨意,还比不上睿国公的一把剑,皇上的宝座想必坐得也不太舒服吧?”
梁知秋慢慢僵了笑脸,过了半晌,又道:“将军受先皇所托,必然一心向着陛下,下官也不必瞒将军什么。韩太傅已经着手安排皇上大婚的事宜,想必中秋前后就能办成,只要皇上大婚过后,自然要开始亲政。”
百里霂淡淡点了点头,又略有些迟疑:“我记得皇上他,不过十四岁吧?”
梁知秋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笑得几分无奈:“生在帝王家,总会比寻常人更无奈些。”
在尹翟率了三千烽火营步卒去函州的第六日清晨,天边才刚刚现出一抹鱼肚白,大多数人都在酣然入睡的时候,一声尖利的鸣箭声划破长空,这是紧急军情的讯号!瞬间的宁静之后,整个灵州大营立刻骚动了起来。
宋安只披着半片背甲就跑了出来,在纷乱的人群中扯着嗓子喊道:“不要慌!列队!都列队!”
大柳营的士卒一直专于工事修筑,临阵对敌的经验本就不多,而这样紧急的预警这些年更是从未有过,混乱中,鼎沸的人声和马蹄声像是从脑袋上踩了过去,那看似牢不可破的灵州城门不知涌进了多少敌人。
而他们在见到敌人的面目之前,就已慌做了一团。一名小卒在人群中跌跌撞撞地转了几个来回,终于一缩头,想躲回营去,营房的门早被推得大开,还能隐约闻到温暖的火炭气息。他刚迈出一只脚,只听“嗖”的一声,面颊被一阵劲风刮得生疼,一只灰羽的箭矢猛地扎进了他面前的土地上,险些钉上他的脚趾。
“将军——”宋安抹着额上的汗挤到了高台前。
百里霂也没来得及披甲胄,只束了一身烟色的长袍,手里拈着长弓,眼神阴沉:“把你手下的人带回营,关上栅门。”
“是,是。”宋安又擦了擦脑门,“方才的讯号好像是从……”
百里霂已转身跨上了逐日,神色冷冷的:“启郡的城门被攻破了,”他不再多说,一抖缰绳喝道,“一营二营,随我来!”
从灵州城赶往启郡的路程并不短,若是平日慢慢步行过去,大约要半日的功夫,然而在这一刻,城池内相隔的几处城门机括同时嘎嘎地转动,一扇接着一扇地打开,一支队伍风卷似的急窜了出去。
兵道两边丝毫没有平日井然有序的模样,这座坚固的城池毕竟已有许多年不曾经历过这样迫在眉睫的危难,步卒里除了值夜的一小队人马,没有一个是甲胄完备的,扛着枪戟小跑着跟在奔腾的战马后。
在越过重重阻碍赶到启郡郡内时,启郡的守军早已与敌军混战到了一处,远远地就能望见前方布满了炎军的尸首。在看清敌军模样的时候,百里霂素日沉静的面容竟露出了惊骇的神色,一时勒住了马,连喝令都忘了。
曲舜跟在他身后,也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嘶哑着道:“这,这是……”
这不是寻常的突袭,前方的那些武士根本不是北凉人的装束,他们裹在粗陋的生羊皮里,在寒冷的初春时节袒露着胸膛和臂膀。
离得最近的一名敌军看见了这边赶来的援军,他抬起头,丢下手中的一具炎军尸身,漆黑的面孔忽然笑了起来,他一笑,沾染着鲜血的牙齿就明晃晃地露了出来。
曲舜几乎打了个寒战,这个刚才趴在尸首旁边的敌人,并不是在捡士卒的武器,而是在舔舐他们的鲜血。这些嗜血的魔鬼究竟是什么人?
根本来不及多想,那个人已经提着刀向他们冲了过来,曲舜在仓皇间想去拔腰间的剑,却见前方的将军已经拉开了硬弓,指间拈了三支长箭,连珠般射了出去,那人以及他身后的同伴接二连三地倒了下去。
交战的双方终于注意到了这边的援军,被困在城楼上的崔校尉满脸是血,在上面不要命地喊着:“将军,快走!”
百里霂看清他的脸,手心不由得发凉,那不是被刀剑劈出了伤口,而是活生生地被什么锐利的东西将半边脸皮撕了下来,一个不好的预感在他心里愈加地浓重起来,然而还来不及考虑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曲舜的惊叫:“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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