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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第1页）

李太后听得她说起往事，心中一酸，眼泪不禁掉了下来。她不yù在人前表现软弱，这边抱着允升，这边扭过头去拭泪。

刘娥微微一笑，道：&ldo;幸而天佑人愿，如今官家有旨，楚王依旧复了王爵，要一家骨ròu团聚了，皇长孙出落得一表人才，楚王夫妻见到这样的儿子，岂不惊喜感恩，这才不枉负太后这十几年的心血和期盼啊!太后，您这十几年含辛茹苦抚养皇长孙，为的不就是这一天吗?&rdo;

李太后听着听着，不由地慢慢松开了紧紧抱着允升的手。

刘娥上前一步，轻轻拉住皇孙的手，柔声道：&ldo;臣妾知道，太后素有贤名，岂会不许皇长孙去与亲生父母相聚。只是这十几年来，太后与皇孙日日相伴，骤然分开，自然是舍不得的。&rdo;

李太后抽泣道：&ldo;可不是这话，若不是为这孩子，我早早随了先帝去了，这孤家寡人的，有何生趣!&rdo;

刘娥笑道：&ldo;太后细想，莫说允升是皇孙，便是亲生的皇子，长到十四五岁这个年纪，依着宫中旧例，也要出宫分府另居。打楚王起，到官家与诸位王爷都是如此。便是八王爷，那是先皇特例要多留着他两年，到如今也分府另住了。再说，皇孙这一出去又不是不回来了，只要太后喜欢，随时可以回来看望太后。不但是皇长孙，太后喜欢皇孙，诸家的皇孙都可以时常来看望太后，到时候，只怕太后嫌吵得慌呢!&rdo;

真宗立刻道：&ldo;说得正是呢，赶明儿皇后多带着佑儿来给太后请安。且四弟五弟六弟的孩子们也都是玉雪可爱，轮着来给太后解闷儿才是。&rdo;

那皇孙允升已经十四岁了，原也是个极聪明的孩子，先前见李太后大哭大闹，吓得不敢说话。此时见双方都有些停歇，这才怯怯地拉着李太后的袖子哭道：&ldo;皇祖母不要伤心，叔皇也是一片好意，送升儿见爹娘，升儿一定会常来看望皇祖母的。

李太后听得这孩子这番懂事话，不禁掉下泪来，她长长地叹了一声，依依不舍地抚着允升道：&ldo;我岂是不明事理的人，只是我抚养这孩子一场，断不可这般糙率地出去了。待明后日选个好日子，以宫车轩乐送回给他父母，才是正理。&rdo;她心里明白，真宗两道旨意，原就是继位那场风波的余波。真宗虽然已经放过李继隆，她也本以为此事已经过去。谁知道，这场风波毕竟还是未沿完全过去了。她本来是想憋着一口气，拼着闹个天翻地覆，否则此时退让一步，她这太后的日子，往后也是难过。因此上借着此事，逼真宗自己收回成命，以后不敢寻衅。否则教文武大臣们知道，真宗亦要得个不孝的名儿。却不料却被刘娥一番知冷着热的话儿，倒把一腔怒气缓缓消除。且左一句&ldo;太后素有贤名&rdo;，右一句&ldo;楚王也感激太后&rdo;，倒弄得自己也无言以对。若要再闹下去，却像是自己自私，不叫人家骨ròu团聚，一番原以为理直气壮的事倒变没理了，枉负了一世贤名，难道老来倒落得个无理取闹。

此时见着真宗态度已软，便顺着台阶儿下了，回过头来对真宗道：&ldo;升儿自然是要出去的，我原也是这么打算，只恨奴才们无礼，却不知道这是官家的意思，还是他们自作主张?&rdo;

真宗顿足道：&ldo;这帮可恶的奴才，朕好好的旨意，却叫他们传成这样，险些儿叫我们母子失和，朕必要好好追究，决不宽贷!&rdo;

刘娥笑道：&ldo;移宫之事，官家会也待新宫落成之后，太后看了满意，才做算的。&rdo;

李太后长叹一声：&ldo;这倒也罢了，我还有几年可活，大费这些周折做给人看，有何意趣!&rdo;

刘娥柔声道：&ldo;太后，官家孝顺关心太后，并不是做给人看的。否则也不会在这会儿还在上朝，一听说太后不开心，便连朝会都中止了赶来劝慰!&rdo;

真宗顿了顿足道：&ldo;正是呢，李相方才正上奏齐鲁一带灾荒，才说到一半，朕也只得叫他先候着!&rdo;

李太后长叹一声：&ldo;我一个老婆子算得什么，宰相奏事，那是头等要紧的事。官家回去罢，莫教我耽误了朝政，倒是我的罪过了!&rdo;

此时杨媛忙使个眼色，轻声令道：&ldo;还不快服侍太后、皇孙梳洗!&rdo;那边四五个宫女忙捧了玉盆、巾帕、铜镜等上来，跪于李太后榻前。

真宗见李太后梳洗，趁机道：&ldo;朕有朝事未完，太后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她们几个罢!&rdo;

李太后点了点头，道：&ldo;升儿，替我送官家!&rdo;

允升忙擦了擦眼泪，跪送真宗。真宗抚了扶他的头，赞一声：&ldo;好孩子!&rdo;这边对郭后使个眼色，便出去了。

郭后忙也趁机告退，跟了出去。

这边宫女们捧了热水上来，杨媛忙亲自上前，服侍太后挽起袖子，那边刘娥也拉了允升过去洗脸。

服侍李太后梳洗完毕，太后吩咐宫娥们领了允升下去，这边长叹一声对刘娥与杨媛道：&ldo;你们也坐下罢!&rdo;

刘娥忙笑道：&ldo;太后跟前哪有我的座儿，我原是该站着服侍的!&rdo;

李太后笑道：&ldo;你这会子倒跟我装怯，刚才皇帝皇后都不敢跟我说话，你倒敢了!&rdo;

刘娥垂首道：&ldo;方才是逼不得已，难道看着太后与官家生分不成，也是急出来的罢了!&rdo;

李太后长叹一声，道：&ldo;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只是可惜了!&rdo;

刘娥笑道：&ldo;多谢太后体谅!&rdo;

她本有意避开太后引发的话，杨媛却没听出其中的奥妙来，倒顺道太后的话问下去了：&ldo;太后，可惜什么?&rdo;

李太后幽幽地道：&ldo;我只是想起王德妃了!&rdo;

杨媛不解：&ldo;德妃怎么了!&rdo;

李太后叹道：&ldo;这一世若论尊贵荣宠，王德妃是万般不及我。可是只一桩事，她便胜过了我，到如今我竟是万般不及她了。&rdo;

刘娥忙劝道：&ldo;太后多虑了!&rdo;

李太后看了看她，点头道：&ldo;她有一个儿子，而我没有。因此上如今她安享儿孙之福，而我却孤苦零丁，遭人作践。但凡我若有一个亲生的儿子，今日何至于会出这种事。&rdo;说着不禁垂下泪来：&ldo;你看允升，不是亲生的骨ròu，不管我待他多好，也不过是说去就去了，那边才是他的亲生父母啊，我又算得什么呢!&rdo;

杨媛忙劝道：&ldo;太后放心，允升是个重qíng义的孩子，断不会忘了太后的!&rdo;

李太后冷笑一声：&ldo;你们两个都是聪明的孩子，我告诉你们我这一生的教训：在宫里，什么君恩哪荣宠哪位份哪，都是虚的，唯有自己有一个儿子，那才是实实在在的一辈子的依靠!&rdo;

刘娥只觉得心头一颤，整颗心顿时沉了下去。却说这边真宗走出来，却往正阳宫走去。郭后忙跟上来，一直跟进内宫，真宗挥手令侍从退下。见郭后侍立一边，真宗沉吟片刻，才缓缓地道：&ldo;皇后，这么些年在王府中，你把一切都理得井井有条，朕从不操心，这是你的一桩功劳!&rdo;郭后忙道：&ldo;这是臣妾份内之事，这些年也是有官家包容着臣妾。&rdo;真宗点了点头，道：&ldo;如今你是统御六宫的皇后，因此朕更要给你留着体面，不能在人前说你。今日的事，原不该办得如此……&rdo;郭后忙请罪道：&ldo;臣妾知错了……&rdo;真宗摆手止道：&ldo;朕不说，恐怕你自己也不明白错在何处。第一桩，你一开始就不该让太后这般闹将起来;第二桩，出了事你原该及时告诉朕，今日若不是刘美人及时通知朕赶来，太后若真的出了什么事，岂不要朕负个不孝的骂名?这第三桩更为可笑，你糊涂了，竟然劝朕收回旨意?你却不想想，朕的旨意已经叫人曲解了，若是再收回，岂不显得朕心虚，无私也有弊，倒成了当真不怀好意，有意欺辱太后不成?&rdo;郭后只觉得背后一阵冷汗直下，吓得忙跪下颤声道：&ldo;臣妾糊涂，请皇上降罪!&rdo;真宗道：&ldo;起来罢!朕若是要怪罪于你，便不会叫旁人都退下了。朕只是要你记住，你如今是皇后了，是一国之母，举动影响着不再是一个王府，也不是一个皇宫，而是天下人在看着，今后做事要三思!&rdo;他顿了一顿，道：&ldo;今日的事，如此处理了甚好。你以后有拿不准的事，宁可多问些老成的人。&rdo;郭后颤声道：&ldo;臣妾遵旨!&rdo;真宗点了点头，道：&ldo;起来罢!&rdo;郭后yù要站起，只觉得双腿发软，却见真宗含笑扶了她一下，这才略觉得安心，不觉增了些力气。且才站定，便见真宗已经转身出去，只得再跪下相送。她扶着桌子，坐在真宗方才坐过的位子，只觉得椅子上余温犹在，却不知是什么时候，自己已经浑身冷汗湿透。忽然只觉得又回到了初进王府，那种什么都抓不住，把握不到的感觉。曾经有一度，她以为这种感觉已经没有了，她已经战胜周围的一切，把握住了手中的一切。可是，从王府到皇宫，从熟悉到陌生，那种失去掌控的感觉又回来了。她轻轻地，却是用力地握紧了拳头，她痛恨这样的感觉。&ldo;娘娘‐‐&rdo;她惊觉地抬起头来，却是她的贴身侍女燕儿已经站在她的身后。郭后一惊：&ldo;燕儿，什么事?&rdo;燕儿恭声道：&ldo;娘娘，辱娘抱着小皇子在门外等着呢!&rdo;郭后长吁了一口气，道：&ldo;抱进来吧!&rdo;便见辱娘抱进才五岁的二皇子，郭后伸手抱过幼子，只觉得这一团软软暖暖的身躯，娇娇糯糯的声音，顿时把方才的惊惧虚弱完全驱散。她微笑着逗着孩子牙牙学语，手中抱着一个实实在在的皇子，又怎么会有虚弱无力之感呢!郭后静下来心，这一日抱着皇子佑教玩半日，到傍晚时分，等候前殿的侍女来报：&ldo;回娘娘，官家今日不来正阳宫了，请娘娘自行早些安歇。&rdo;郭后点了点头道：&ldo;官家可是又去翠华宫了?&rdo;那侍女应了声是退下后，燕儿忙道：&ldo;娘娘，这刘美人不可不防啊!自她入宫以后，日日霸住官家，官家已经有多日未到正阳宫了。今日更有意背着娘娘去请官家，分明是故意陷害。我就最恶心她和那杨婕妤进来手拉着手那样儿，不过几日的交qíng，倒好象几百年的亲姐妹似的。如今又在太后跟前讨好卖乖，又在官家跟前踩娘娘。娘娘若不教训于她，更是让她要爬到您头上了。&rdo;郭后眉头微皱，道：&ldo;燕儿，你去请秦国夫人来一趟!&rdo;这秦国夫人，便是真宗的辱母刘氏，于真宗有养育之功，自真宗继位后，令中书援汉唐封辱母为夫人县君的旧例，加封她为秦国延寿保圣夫人，住于宫中奉养。此时秦国夫人已经老了许多，也已经多年不管事，只是每日里关门念佛。此时听得皇后宣召，连忙来到正阳宫。郭后抬眼见了她，忙笑道：&ldo;嬷嬷来了，快请坐!&rdo;秦国夫人谢座后坐下来，见郭后正抱着小皇子，又上前请了安道：&ldo;小皇子好，小皇子长得真是越来越像官家当年了!&rdo;郭后微微一笑，让燕儿抱下小皇子，这边笑道：&ldo;嬷嬷服侍官家这么多年，原是有功的人，以后在我这里，也不必拘礼。&rdo;秦国夫人逊谢道：&ldo;君臣有别，尊卑有分，老奴不敢越礼!&rdo;郭后笑道：&ldo;今日劳动您老人家来，只为有一件事想请教!&rdo;秦国夫人忙道：&ldo;娘娘千万别说这样的话，折煞老奴了。娘娘有什么事，只管吩咐老奴!&rdo;郭后收了笑容，缓缓地道：&ldo;官家新纳了一个刘美人，如今住在翠华宫，不知道嬷嬷见过没有?&rdo;秦国夫人本是垂手含笑坐着，听了此言浑身一颤，闭目片刻，方缓缓地道：&ldo;我老了，现如今有什么事，也都是懵懵懂懂，后知后觉的。&rdo;郭后嘴角微微冷笑，道：&ldo;现如今的事，您老要懵懵懂懂，那过去的事qíng，就应该是清清楚楚的了!&rdo;秦国夫人轻叹一声：&ldo;娘娘指的是什么事?&rdo;郭后微笑道：&ldo;我听说在我入襄邸之前，官家曾经宠幸过一个侍女，就姓刘。如今的年纪，也应该是与这刘美人差不多吧!什么时候请您老过翠华宫看一看，是否认得这位刘美人?&rdo;秦国夫人的手，神经质地数着念珠，好半日才道：&ldo;打开府以来，来来去去多少侍女，这十几年前的旧事，老奴年纪大了，更是记不得了。&rdo;郭后冷笑道：&ldo;若是旁人，您说记不得，倒也罢了。只是这刘氏，当年可是您老人家亲自进宫去，在先皇跟前告得她一状，因此上惹得先皇大怒，下旨将她逐出京城，可有此事?&rdo;秦国夫人忽然平静了下来，念了一声佛号道：&ldo;阿弥陀佛，原来娘娘说的是这事。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谁也不太记得了。&rdo;郭后冷冷地道：&ldo;外人不记得了，当事人可念念在心，没齿难忘呢!有朝一日飞huáng腾达，便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rdo;秦国夫人轻叹了一声，她的话说得很慢，却是一字字说得清楚：&ldo;老奴老了，从前的事，都记不得了!&rdo;郭后冷笑道：&ldo;是啊，不记得最好了，我还差一点就不记得官家在娶我前头，还娶过一位潘妃呢!大凡新帝登基，都要把元妃追封为皇后，可是我听说连着三道提到此事的折子，都被留中了。看来这世上的事，不是自己一厢qíng愿说不记得，就以为别人也不记得了!您老人家是从小把官家奶大的人，如今又封了国夫人，本朝可谓荣宠一时无极。哀家素来敬重您老，今日说这话，也是为您老着想。否则的话，这陈年旧事，关我什么事儿!&rdo;秦国夫人站了起来，道：&ldo;老奴明白，老奴铭记娘娘的恩德。娘娘是个厚道人，德能载福，如今您才是一国之母，小皇子又如此出色，这是没人能比得上的。先头的潘妃福薄，就是因为她不明白这一点啊!&rdo;郭后似笑非笑地看着秦国夫人：&ldo;您说得对，是啊，我是皇后，我有皇子，这是谁也比不上的。&rdo;秦国夫人长叹了一声，道：&ldo;红颜易老，这样的年纪，纵有恩宠能有几时?位份又低，又没个孩子，老奴造过一回孽，这十几年心里头一直不踏实，娘娘赐老奴睡个安稳觉吧!官家为人重qíng意念旧，娘娘放心!&rdo;郭后冷眼看着秦国夫人，心里早已经骂了几百句&ldo;老jian巨猾&rdo;，见她左推右挡，一副打死都不会出头上阵的样子，却也无可奈何。秦国夫人这最后一句&ldo;念旧放心&rdo;，既是说真宗念旧不会对辱母怎么样，亦是劝皇后，真宗如此待刘美人，亦不过是念旧而已。见她执意告退，郭后却也只得道：&ldo;但愿一切如您老所言，我也不过是看汉书下泪，白替古人操心了!&rdo;冷眼看着秦国夫人出去，郭后暗自咬牙，今日之事当真是自她嫁与皇帝以来，前所未有的挫败。刘娥今日作为，当着太后的面，当着皇帝的面，在后宫妃嫔面前重重地削了她的面子，看在众人的眼中，她身为皇后威信尽失，这令她以后如何统领后宫?更令她难堪不已的，还是皇帝私下里对她的不满和轻视，皇帝那句&ldo;你以后有拿不准的事，宁可多问些老成的人&rdo;，分明是暗示她今后在处理后宫事务之时，还要三分让与刘娥，这等羞侮，又岂是她堂堂皇后能够咽得下的。回想刘娥入宫第一夜时，她轻易地调走了真宗，自以为可以测出刘娥在真宗心目中的位置，也不过如此罢了。不料，今日之事，才真正看出了这位过去十余年中不显山不露水的无名女子真正的居心和咄咄逼人。&ldo;刘美人，&rdo;郭后看着翠华宫的方向，心中冷笑：&ldo;看来我是低估你了。&rdo;且不管正阳宫中郭后独自冷清，此时翠华宫中却是春意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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