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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第1页）

一切在各级&ldo;革命委员会&rdo;中没有实现政治愿望，感到失意的组织，纷纷集合在&ldo;炮轰派&rdo;的大旗下，声势日益壮大。新生的&ldo;革命委员会&rdo;风雨满楼，摇摇欲坠。

&ldo;炮轰派&rdo;们二次夺权，一举攻占了几所大学和几座大工厂，作为&ldo;根据地&rdo;，召开了数万人的&ldo;炮轰誓师大会&rdo;，成立了&ldo;炮轰总司令部&rdo;。

潘复生为挽救局面，巩固交椅，以省军区政委名义，下令军队对各级&ldo;革命委员会&rdo;实行武装捍卫。他也只有这唯一的政治选择了。

被中央文革限期迫令解散的&ldo;八&iddot;八团&rdo;的头目们，见有机可乘，召集各路旧部，组成了&ldo;捍卫&lso;革命三结合&rso;总指挥部&rdo;，归顺省&ldo;革命委员会&rdo;，愿听&ldo;潘主任&rdo;指挥调遣。

潘复生正苦于没有群众组织力量的支持，对&ldo;捍联总&rdo;的成立大加赞赏，亲自参加&ldo;捍联总&rdo;的成立大会，将当初与&ldo;炮轰派&rdo;们说过的&ldo;同呼吸共命运&rdo;的话，又在大会上信誓旦旦地说了一遍‐‐这也是他不得已而为之的政治选择。因为这样一来，他这个刚任命的&ldo;革命委员会主任&rdo;，实在是太容易被&ldo;炮轰派&rdo;们又抓住一条与中央文革早已定性的&ldo;保皇派&rdo;组织沆瀣一气，镇压真正&ldo;革命&rdo;左派的罪名了。但倘不如此，仅靠军队来对付&ldo;炮轰派&rdo;，镇压的罪名更是无法洗清。利用&ldo;捍联总&rdo;这一群众组织与&ldo;炮轰派&rdo;较量，毕竟可以混淆视听。

由于潘复生将&ldo;炮轰派&rdo;们昔日势不两立而且已被瓦解的&ldo;保皇组织&rdo;扶植了起来，旗鼓相当地与他们重新势不两立，&ldo;炮轰派&rdo;无不愤怒到咬牙切齿的地步，决心血战到底。

&ldo;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rdo;发展到了这一阶段，造反派们完完全全卷入了权力之争的漩涡。无论&ldo;炮轰派&rdo;还是&ldo;捍联总&rdo;，区别仅仅在于，核心人物都是为了所谓&ldo;政权&rdo;而斗争，群众则都是为了所谓&ldo;正义&rdo;而斗争。

&ldo;政权&rdo;和&ldo;正义&rdo;，是内涵很不相同的两个词。

因为被&ldo;正义&rdo;所召唤，所驱使，因为斗争的形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不再是千人万众地斗几个&ldo;走资派&rdo;，而是千人万众与千人万众斗，是&ldo;大兵团&rdo;与&ldo;大兵团&rdo;斗，是真真实实的谁存谁亡的斗，就演出一幕幕的确堪称史剧的节目来。本无所谓的斗似乎就带有了极庄严的色彩。

&ldo;东北新曙光&rdo;并没有给&ldo;东方红城&rdo;哪怕一线什么曙光，&ldo;炮轰派&rdo;与&ldo;捍联总&rdo;搅得&ldo;东方红城&rdo;天昏地暗，人仰马翻。

卢叔的死，卢婶的疯，马家独生子的失踪，我的哥哥的被&ldo;收容&rdo;，都并没使我这个红卫兵彻底置身于&ldo;文化大革命&rdo;之外。我这个昔日同情&ldo;八&iddot;八团&rdo;的&ldo;保皇派&rdo;红卫兵，又同情起&ldo;炮轰派&rdo;来。

不久我便加入了中学&ldo;炮轰派&rdo;组织，而且是一个坚定不移的&ldo;炮轰派&rdo;。

十七岁的我，不，那一年我应该是十八岁了，当然没有什么政治野心，加入&ldo;炮轰派&rdo;也绝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政治目的，谁坐在新生的省&ldo;革命委员会&rdo;的第一把第二把第三把第四把交椅上，都是与我毫无关系的事儿。象《水浒传》中的梁山泊英雄排座次一样，排上它十万八千把交椅，肯定也是轮不到我的名下。

使我加入&ldo;炮轰派&rdo;的也并不是什么&ldo;正义&rdo;感，而是一种悲剧精神。

悲剧精神是人的一种常常自以为高贵的精神。又常常是与可悲的英雄人物们的命运同时存在的。它最容易在渴望显示出高贵品质的浪漫蒂克的青少年的头脑中发生作用。驱使他们大冒傻气，一往无前地去做蠢事，甚至不惜毁灭自己。

&ldo;八&iddot;八团&rdo;解散那一天，在体育场召开了万人大会。由哈军工&ldo;八&iddot;八团&rdo;的领袖宣读中央文革措词严厉的&ldo;最后通牒&rdo;。读罢，宣读者泣不成声。

他只说了一句话：&ldo;我对不起大家，我请求大家宽恕我。&rdo;

于是万人恸哭。哭声直上九霄。

我也哭了。哭得象个受了莫大委屈而又无处申诉的孩子。

万人边哭边唱：

远飞的大雁啊，

请你捎个信儿到北京，

&ldo;八八&rdo;战士想念毛主席，

日夜想念毛主席……

那一天我就感受到了一种笼罩会场的悲剧精神。

也许我看过的悲剧英雄主义的文学作品太多了，它们对我的精神人格潜移默化地起到了影响。俄国的十二月党人，意大利的烧炭党人，英国的辉格党人，在渗透着悲剧精神的英雄主义方面都令我无比敬仰。

悲剧精神是失败了的或注定要失败的英雄们的永远不败的精神。

我在&ldo;文化大革命&rdo;这场史无前例的闹剧中，象条经过训练的狗寻找踪迹一样，嗅到哪里有&ldo;悲剧精神&rdo;的似乎高贵的气味，就满怀准备自我牺牲的心理投奔向哪里。

&ldo;八&iddot;八团&rdo;演变为&ldo;捍联总&rdo;，对所有&ldo;八&iddot;八团&rdo;的旧部来说，由受压而开始压人，可能会感到复仇雪耻的痛快，扬眉吐气的骄傲。但对我来说，它正是因此而丧失掉了一种悲剧精神。它便同时也丧失掉了足以让我去为之斗争的号召力。

这好比两个拳击手的较量，我的感情总无法站在获胜者的一方，与之分享胜利的得意。

而总是站在被击倒在地的一方，恨不能分担他失败的痛苦。并且我从来就不习惯于在生活的任何方面将自己想象成一个胜利者，总是习惯于将自己想象成一个失败者。失败的痛苦比胜利的骄傲似乎更能丰富我内心的情感。我甚至认为深刻的情感从来都产生于失败的痛苦之中。失败的痛苦本身就意味着是一种深刻的情感。它与深刻的思想是孪生姊妹。没有体验过失败的痛苦所获得的胜利，其骄傲，得意，兴奋和喜悦，都是索然无味的。我绝不相信这样的胜利者会有什么深刻的情感深刻的思想值得论道。

在&ldo;捍联总&rdo;与&ldo;炮轰派&rdo;之间，我便当然要加入后者的阵营了。

&ldo;捍联总&rdo;代表着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权力，&ldo;炮轰派&rdo;代表表一种不屈服的挑战意志。正因为前者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是强大得多的，后者的挑战意志才尤其显得勇敢无畏，带有英雄主义的色彩。&ldo;炮轰派&rdo;的最终失败，几乎可以说是不言而喻的，因而它的英雄主义一开始就闪耀着悲剧精神。勇敢无畏的英雄主义加义无反顾的悲剧精神，简直太投合我的性格了！我甘愿为之去死。觉得那样的死在精神上是很高贵的，无疑算是&ldo;死得其所&rdo;的。

&ldo;炮轰派&rdo;占领的几所大学工厂被围困了起来。

&ldo;捍联总&rdo;在其控制和把持的一切权力方面，不但对&ldo;炮轰派&rdo;实行&ldo;专政手段&rdo;，而且殃及&ldo;炮轰派&rdo;的家属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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