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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第1页）

&ldo;客人，别着急，&rdo;那女店长又像之前一样，说着话已转身轻轻挪到那拐角处高脚香几边，手中变戏法似的&lso;兹啦&rso;燃起一支香：&ldo;这暮春的晌午时间，又添这惊雷暴雨的戾气，不免太扰人精力神思，我这支香掺有当年安期生在岭南云山蒲涧所采的九节菖蒲，能定表安神……对了，客人你也是从岭南来的吧？对云山也肯定不陌生？&rdo;

&ldo;岭南云山？&rdo;我不禁怔了怔，现代人说什么地方都是直呼省市名称，怎么还有叫&lso;岭南&rso;这么半古不今的，而且更奇怪的是：&ldo;你、你怎么知道我从哪来？&rdo;

&ldo;呵。&rdo;女店长不置可否地淡淡一抹笑：&ldo;这香，好闻吗？&rdo;

我的鼻端确实闻到一股说不出味道的木质香气，同时心中渐渐滋生的惊惧也在蔓延：&ldo;我要结账……&rdo;这话说出来却如蚊叮一样弱小，女店长点点头道：&ldo;好啊。&rdo;就走过来，这时我就觉得刚才摔倒磕到后脑勺的部位，越来越蜂鸣一般地疼痛加剧起来，我一手扶住额头，墙上的投影仪播放的越戏不知什么时候竟换成了岭南特有风味的粤剧，是上世纪中后期香港一对粤剧名伶的作品《紫钗记》：&ldo;雾月夜抱泣落红，险些破碎了灯钗梦。唤魂句频频唤句卿须记取再重逢……&rdo;

我只来得及想到一句：&ldo;怎么会播这么老旧的戏文？&rdo;但头疼得只想伏在桌上休息一下，于是就倚在桌上闭目养会神，只等女店长拿账单过来了……

三、日&iddot;月儿糕

一、女茶

我做了一个云山的梦。

梦中我睁开眼，就看见头上有半边草顶的棚檐，檐外是层层苍翠向上的山岚‐‐是一幕薄雨间隙的时刻，山荫厚叶都被青雾环环缭绕着，隐约有几点南国熟悉的荔红，像是&lso;皋月&rso;里的岭南山景。

迎面飘来云水濡湿的味道，我的头脑也愈发不清楚起来，直到有人无声走到我的身边，素手放下一只粗白茶碗，烧开的铜壶往内注入幽幽袅袅的茗汤，并说道：&ldo;请饮茶。&rdo;

&ldo;诶？&rdo;我还不能清楚自己的处境，回头望那位递茶女子，她立在那里，裤管下露出的绣花小脚鞋点在青石板地面，清瘦削肩撑着一袭相隔至少百年岁月、前清时代的水蓝色挽袖宽摆上袄，梳流乌光的脑后翘着&lso;苏州撅&rso;，面目也如水莲泛入涟漪里的，有点模糊看不清：&ldo;今日煲的凉茶是夏桑菊，&lso;谷雨&rso;之后夏枯草先开花，花穗变成棕褐色时，药效就最好，桑叶系去养蚕农家摘的，再加上白云山野生黄菊花，煲茶的水是蒲涧山溪里……&rdo;

白云山？女子的声音是地道的岭南方言，我听时心里暗暗一震，难怪那山峦也看着眼熟，我几时回到家乡的白云山来？

正伸手欲要拿那茶碗，却斜刺里被一只粗糙大手捷足先登，一个大口脚夫端起碗边&lso;吸溜&rso;一口：&ldo;好烫……嗨，兰姐，今日就你一个出来摆档？你女儿采妹没来帮手？&rdo;

那女子笑着却答非所问：&ldo;你要上山去？替我给能见寺送样东西吧？&rdo;

&ldo;能见寺也不远，你想送什么自己送去呀？我这可忙着。&rdo;

&ldo;我这小脚不好走山路呀。&rdo;……

奇怪？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我还身在梦里？记忆中有零碎的画面；木质雕花的影壁、姑苏万年桥的桃花坞木版画、元杂剧里的汉钟离唱着&ldo;百岁光阴有几何&rdo;、有个衣襟绣着缠枝红莲的古装女子如花笑靥……可攸忽一下，我怎么就坐在白云山下的茶棚里？

&ldo;叮叮泠泠叮泠&rdo;

下过雨的关系，远处蒲涧山溪的水声很大，我犹在思忖自己眼前的处境，不自觉就朝溪水的方向走去，那是一段充满泥泞的上山道路，有三三两两着芒鞋的路人，或担柴、或荷着农具来去，听得一阵争吵声‐‐

&ldo;和尚仔，不听你师傅的话，偏要走这条路下山，回头我就告诉他去，小和尚不守山门清规、师傅教诲！&rdo;是一个穿藤黄衣裳的十五、六岁清秀少年，正一个劲儿朝身边一个跟他年纪相仿的光头小和尚数落着。

小和尚好像无奈又懊恼：&ldo;我要去给迟瞎公送药，若还绕到景泰寺那边下山，到他家都要酉时了，我说小黄施主你为何非要、非要针对小僧……&rdo;

&ldo;你以为我不知？你只不过想吃采妹做的月儿糕！&rdo;黄裳少年对小和尚的话嗤之以鼻。

&ldo;小黄施主你、你……阿弥陀佛！那天只是我见小女施主担柴散落一地，过去帮她拾起柴火，然后她请我帮忙劈柴，我劈完柴她非要请我吃的……你为何就此追究小僧不放呢？&rdo;小和尚看来为人有点憨气，说话更显得嘴笨。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茶棚前，见里面却只有兰姐一人，两人渐渐也就收住争吵，黄裳少年意兴阑珊地嘀咕：&ldo;嘁！采妹今日不在！&rdo;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lso;咿咿呀呀&rso;的钢弦唱曲儿声，茶棚下站着喝茶的脚夫耸耸下巴：&ldo;迟瞎公又出来唱歌仔了。&rdo;

众人都朝那看时，果然是个垢面褴褛的瞎子，怀里抱把胡琴，腋下夹根拄杖，腰间还系只竹篓，走几步便停一停，拉琴唱几句，路过有心的人或者就会往竹篓里扔个钱。

小和尚见状赶紧上前：&ldo;迟瞎公，你身体的病未好，又是落雨湿滑的天时，你走出来作甚？我师傅叫我送药，还嘱咐你好好静养。&rdo;

迟瞎侧耳听清是小和尚的声音，就笑道：&ldo;拾一啊？多谢你师傅了。我睡在那冷草铺上面，潮湿虫咬闷到极，挨近门边听到东边卖花，西边沽酒，想下已经快到端午时节了，倒不如出来说几段古今是非，赚几个酒钱，到差不多傍晚，再顺便行到你们庙里，蹭一顿斋饭也是好的。&rdo;

茶棚里喝茶的人就喊：&ldo;迟瞎，讲段古来听听。&rdo;

&ldo;我讲段《范少伯水葬西施》？抑或唱一套《西江月》？&rdo;

&ldo;都听过啦！&rdo;

迟瞎咳嗽几声，兰姐便转身到里面倒一碗热茶出来：&ldo;饮碗芦苇根，肺热咳嗽很好的。&rdo;

迟瞎却没有接，只摆摆手：&ldo;多谢、多谢，不必了。&rdo;然后摸找到路边一处坐下，调试几下琴弦：&ldo;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妻同罗帐，几家飘零在外头……&rdo;

旁边的黄裳少年百无聊赖，脚下踢着石子踱几步，他见小和尚望着瞎子唱歌发愣，就故意使坏过去用手指在他耳垂上用力一弹，小和尚吃疼几乎跳起来：&ldo;你作甚？&rdo;

黄裳少年冷哼道：&ldo;人家唱夫妻的歌，你是空门的人，听那么入神又是作甚？&rdo;

&ldo;我、我……&rdo;小和尚涨红了脸，半天才道：&ldo;我只是觉得这歌听到心里难过。&rdo;

迟瞎唱完，茶棚里的人有一两个来朝他腰篓里扔入钱，也就走了。

黄裳少年眼看没趣，一溜烟跑了，剩下迟瞎在那又弓起肩咳嗽一阵，小和尚给他拍背，迟瞎把篓翻转过来摸几遍，拿出四、五个钱递到小和尚手里问：&ldo;够一顿饭钱么？&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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