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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回（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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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贾母近日见大事频频，心中更添烦愁，幸而贾珍请了当日为秦可卿看病的张大夫来看了，几帖药下去，贾母已经可以略略的走动了。贾母见她病时，黛玉常日夜在旁侍候，比别人更尽心百倍，又想黛玉将鹦哥给了宝玉，怕她不省心省力，便让黛玉再添上丫头。黛玉听了笑回说：“我屋里的人尽够使，不必添了，原因外祖母溺爱，我原就比别的姐妹多了好些人，如今跟着外祖母，更是没有一处不足，倒是三妹妹和四妹妹在园中住着，该多添些使唤的人才是。”贾母听说一面赞黛玉懂事，一面命人去告诉王夫人，将自己屋里的簪花、点翠两个二等丫头，分别给了探春、惜春。

这一日贾母得知苏昌奇起复的消息，想起他家有个儿子方木，便想说给黛玉。苏家人丁单薄，苏夫人又温柔和平，又是亲上做亲，大不了她豁出去和东平王府闹去。便让人去打听，若是此人品貌可以就邀请苏夫人过府一叙。谁知来人回信贾母，那苏方木已于四年前娶亲，如今孩子都两岁了，贾母听了只好罢，忙又着人去打听着佟霄的品貌。这佟霄比黛玉大两岁，虽是庶出，却一直同世子一起，由几个先生教着读书。现是个正六品昭武校尉，原是闲职不过应个卯，谁知他昨日随傅灏将军去罗浮山平乱去了。贾母知道叹说这才定了亲，要有个好歹，玉儿可怎么办啊。贾母这里尤自叹息，这里东平王妃已遣人送来了礼饼香烛等，定下来年十月的婚期，贾政王夫人只东平王是在太上皇面前说得上话的人，如今哪有不应承的，一时回与贾母，贾母也无可奈何，只常为黛玉祝祷。

一日荷蕊来报喜，说：“棠迟南货得了宫里的单子，管事的内监和买办也都打点好了，日后每月按宫内份例供给东西。另外尚衣监的胡公公与万絍有些私交，胡公公是宏亲王的人，听他说宫里会有变动，万絍说虽是大事却无碍贾府，请姑娘放心。”黛玉道：“你们虽不便说，我也猜着是什么事了，还是小心为上，不要紧的人就先避避，待事完见了分晓再回不迟。”荷蕊又道：“易钧自前年上京闹饥荒后就没再来，去信儿也不见回，南边那几处庄地的进项也一直没送来。香护姐姐去打听才知那易钧前年就把地亩都卖了别人，拿着银子一家子不知搬哪去了。去年我们回了姑娘，姑娘说罢了随他去。可我到底心不甘，便托人查了他的去处，请姑娘定夺。”说着递上一张纸，黛玉接了并没看只说：“知道了，先放着，待我斟酌斟酌，你去吧。”荷蕊答应着去了。

黛玉收了那纸，又思及迎春惨状，不由得动了物伤其类的心，想贾家若是如前日那般势胜，孙家如何敢如此对待迎春，待来日自己嫁到东平府还不知会是何种境遇。眼看大事再前，还不知谁生谁死，此凡界一世，命运由天不由己，不知司命那诌断了肠子的能编出什么故事来，如今自己想也无益。

都中因邬家之事牵牵连连几家遭难，这些世家相与无不战战兢兢唯恐牵扯进去。宫内有传，说皇帝被软禁了。王夫人进宫探视元春时，母女二人不免又说了些梯己话，元春怕有变故，便催着王夫人为宝玉完婚，别的消息却是一丝没透。王夫人回到贾府，将元春的意思回了贾母，贾母见今日不比先时光景也不拦阻。那宝玉自从为迎春伤心过后更加呆了，得知自己要娶亲也没点高兴的神色，依旧每日在园中对着残荷谢花伤感流泪。贾政看不像，便日日叫宝玉出园，也不许在贾母院中，只在他跟前，好看着读书。众人料定宝玉必闹的，谁知他竟像无知无觉一般，任凭贾政定夺。

眼看到了吉日，宝玉宝钗匆匆完婚，贾母这里将青金石福寿为候洗和独山玉观音送子两件给了宝玉宝钗，姐妹们也都为宝钗添妆。宝钗出门，带走了四个丫头，薛蟠便又买了两个丫头补缺，见其中一个叫卉绢的生的水秀，又加今日腻了宝蟾，便要收这卉绢在房内。金桂听了如何肯依，不免大闹，薛姨妈为息事宁人，要将卉绢调来自己使唤，谁知早被薛蟠偷空圆了房，薛姨妈也没办法只由他们去了。金桂知道了，指桑骂槐的说薛姨妈和薛蟠做戏哄自己，与薛姨妈数次口角，薛姨妈是个老实人哪里辩得过她。当日宝钗在时还可以出来以道理弹压，如今宝钗也不好总回家，薛姨妈到王夫人或贾母处躲清静，或在宝钗房里垂泪后悔。

这日禄德祥的周嫂子进府给贾母送翻新好的首饰，是为黛玉陪嫁之用。周嫂子带来消息，皇帝被软禁之传应该是真，如今各府都人心惶惶，黛玉让底下人都安静些，和官场牵扯多的最好找个题目先躲出京，以免被波及，周嫂子谨慎答是，又到贾母跟前寒暄一会儿后离去。

宝玉自成亲后性子更呆了，见贾政也不来啰叱他心中欢喜，整日东游西荡，在外便与狐朋狗友饮酒赋诗做戏，在屋里时也只看些杂书，或是调脂弄粉，还说要送去给迎春使。与宝钗虽同榻却互不相扰，只同以前一般以礼相待，却没有了从前和亲密和气。宝钗因是新妇也不好劝，只是忧虑。袭人劝了几次，无奈宝玉执意不听，倒疏远了她，只与晴雯相合。晨起夜里也只叫袭人晴雯服侍，宝钗若上来，他就插手拦着说：“不敢劳动姐姐。”宝钗无法，只得百般曲意俯就，只求宝玉回心转意。谁知凭她如何小意温存，一概全无用处，那宝玉宁与莺儿说笑拉扯也不来理她。

忽一日怡红院中上年枯死的海棠复又开花，合家皆以为奇，便都到怡红院赏花，贾母知物反必妖，担心不是好事，便叫了林之孝家的来说：“这花儿应在三月里开的，如今虽是十一月，因节气迟，还算十月，应着小阳春的天气，因为和暖，开花也是有的。你去说与他们，别当个新鲜事出去乱说。”王夫人道：“老太太见的多，说得是，也不为奇。”邢夫人道：“我听见这花已经萎了一年，怎么这回不应时候儿开了？必有个原故。”李纨笑道：“老太太和太太说的都是。据我的糊涂想头，必是因宝兄弟的喜事。”黛玉也要哄着贾母高兴，便说：“当初田家有荆树一棵，弟兄三个因分了家，那荆树便枯了。后来感动了他弟兄们，仍然归在一处，那荆树也就荣了。可知草木也随人的。如今二哥哥认真念书，舅舅喜欢，又娶了贤妻，那棵树也就发了。”宝钗听了羞得低了头。王夫人听了喜欢说：“大姑娘比方得有理，还是你们读书的知道得多。”贾母听如此说欢喜起来，又命人置了酒果，与众儿孙在怡红院中直乐了一日，又命孙辈、重孙辈题诗做兴，晚间方散。

这里说宝玉自大婚之日后便不与宝钗亲近，说是怕自己腌臜脏了宝钗。宝钗心里有苦又不能说，一日凭栏静坐，忆起当年在大观园中姐妹们结诗社，做海棠诗，便新题海棠怨一首，写的是：

见有莺声欲闭门，芳容相顾若无盆。

春风一地杏花雪，残照千枝暮雨魂。

往日窗前今折柳，新干帕上又啼痕。

问之不语愁何事，卷起珠帘夜已昏。

宝钗题罢更觉心里忧闷，便想着去找黛玉玩笑解闷。才到贾母院中，便听到阵阵笑声，原来是黛玉正带着丫头们哄着巧姐拿凤仙花染指甲呢。巧姐才留的指甲，如今染的红红的。黛玉又拿玫瑰口脂给她擦了唇，愈发显得巧姐发青肤白。见巧姐喜那玫瑰口脂，黛玉便又拿了新没用过的送她，又说是自己做的，比外面买的强。谁知这孩子孝心一动，便要亲为凤姐做口脂。黛玉便领着她摘蔷薇，正摘着宝钗来了，一时姐妹见过，巧姐也拜见了婶母，就一起摘起花来。

巧姐在一揽子花中选出色艳的花瓣，拿干净石臼细细捣碎，她正在兴头上也不惜辛苦，并不用人帮替，额上有了汗意便随手一擦，弄得额间一道道红。待那花瓣都被舂成了厚浆，巧姐又亲用细纱滤出汁液，放入珍珠粉、玫瑰花油和隔水化开的白蜂蜡，和匀了，一时凝了膏，果然鲜艳又甜香。巧姐捧了就要去奉与凤姐，黛玉笑她成了个花猫，忙让丫头服侍她洗了脸，让奶嬷嬷和丫头带着去了。

巧姐这边去了，宝钗看还剩了不少花瓣，便自己持臼舂了，打算再做一盒膏。初还觉有趣，忽想到宝玉常日也弄这个，却从未送过自己，不免又伤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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