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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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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黛玉在贾母房中饭毕，各有丫鬟用小茶盘捧上茶来。当日林如海教女以惜福养身，每饭后必过片时方吃茶，才不伤脾胃，今黛玉见了这里许多规矩，不似家中，也只得随和些，接了茶。又有人捧过漱盂来，黛玉也漱了口，又盥手毕。然后又捧上茶来，这方是吃的茶。黛玉端起抿了一口，只听贾母说：“你们去罢，让我们自在说说话儿。”王夫人遂起身，又说了两句闲话儿，又嘱咐贾母的丫头：“老太太今儿高兴，别叫累着。”方引李、凤二人去了。

贾母这里问黛玉都念何书。黛玉道：“不曾细读，只些许认识几个字。”黛玉又问姊妹们读何书，贾母道：“读什么书，不过认几个字罢了。”一语未了，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响，丫鬟进来笑着报道：“宝玉来了。”黛玉心想，‘混世魔王’来了，不知是怎样个惫懒人呢。及至进来一看，却是位七八岁的孩子：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戏珠金抹额，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项上金螭缨络，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

黛玉一见便吃一大惊，心中想道：‘好生奇怪，倒象在那里见过的，何等眼熟！’再以灵识细瞧，这不是神瑛是哪个。

这里宝玉向贾母请了安，贾母命他：“去见你娘来。”宝玉即转身去向王夫人请安去了。‘在仙界，整个赤瑕宫都穿红的，神瑛也是如此，如今到了尘世还是穿大红，生得倒是不错，不看装束倒像女孩一样，想当日神瑛其实生的也不错，言语也温顺柔和，对女仙更是连大气儿也没有的，是以也得了不少小仙的爱慕，若不是有灌溉之仇，兴许绛珠也不会讨厌他，只是喜欢就谈不上了。’

黛玉这里胡思乱想的工夫，宝玉已经回来了，还换了家常衣冠，贾母见他进来，笑道：“外客没见就脱了衣裳了，还不去见你妹妹。”宝玉早已看见了一个袅袅婷婷的女儿，便料定是林姑妈之女，忙来见礼。归了坐细看时，真是与众各别。宝玉笑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贾母笑道：“又胡说了，你何曾见过？”宝玉笑道：“虽没见过，却看着面善，心里倒象是远别重逢的一般。”贾母笑道：“好，好！这么更相和睦了。”

宝玉便走向黛玉身边坐下，又细细打量一番，因问：“妹妹可曾读书？”黛玉道：“不曾读书，只些须认得几个字。”宝玉又道：“妹妹尊名？”黛玉便说了“林曦”。宝玉又道：“表字？”黛玉道：“无字。”宝玉笑道：“我送妹妹一字：莫若‘颦颦’二字极妙。”黛玉正色道：“名字乃应父母所赐，黛玉虽没了母亲，但父亲尚在，赎不敢擅自做主，请二哥哥见谅。”黛玉心想：‘果然是个不通之人，托生为人还这般喜欢自说自话。’绛珠虽是草木之灵，又天生的随遇而安，小脾气还是有些的，对看不上的人向来不多做搭理。

这厢黛玉已经冷下脸，谁知宝玉却不介意，又问：“妹妹可有玉没有？”黛玉答道：“我没有玉。”宝玉听了，登时发起狂病来，摘下那玉就狠命摔去，骂道：“什么罕物！人的高下不识，还说灵不灵呢！我也不要这劳什子！”吓的地下众人一拥争去拾玉。

贾母急的搂了宝玉道：“孽障！你生气要打骂人容易，何苦摔那命根子！”宝玉满面泪痕哭道：“家里姐姐妹妹都没有，单我有，我说没趣儿；如今来了这个神仙似的妹妹也没有，可知这不是个好东西。”贾母忙哄他道：“你这妹妹原有玉来着。因你姑妈去世时，舍不得你妹妹，无法可处，遂将他的玉带了去，一则全殉葬之礼，尽你妹妹的孝心；二则你姑妈的阴灵儿也可权见了你妹妹了。因此他说没有，也是不便自己夸张的意思啊。你还不好生带上，仔细你娘知道！”说着便向丫鬟手中接来亲与他带上。宝玉听如此说，想了一想，也就不生别论。

黛玉一副被宝玉吓着的样子，拉着董嬷嬷下了坐，眼圈也红了，又拿手帕做擦泪状。贾母见宝玉无事，又来安抚黛玉。黛玉暗自揣测：‘这宝玉果然是贾母的心头肉，这般无理还要温言软语的哄他，如此教养怎能成器。又想起当日在仙界，这神瑛在赤瑕宫做侍者，也是如此，自诩护花，拿着玉壶这浇点，那浇点，他哪里知道，灵河畔的仙草仙花又不缺水，就都说他愚。绛珠倒不觉得是他蠢笨，而是他并不是真的慈悲，浇花为的是自己的好心情，在灵河里舀了水，回身就浇，只肯走这三两步，再费力些就不愿了，纵使离那赤瑕宫不远的介积山上，不少花木都块枯死了也见不着他半点怜惜，是以绛珠很是看他不上。’

宝玉见黛玉离他远远的，便又凑上来，问妹妹今年多大啦？扬州有什么风土人情啊？一路来京有见识啊？黛玉总不理他，只以没什么三字答之。宝玉不以为意，依旧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探春恐怕他尴尬便来插话，外人只见他三人攀谈，哪里看得出来黛玉只答探春所问，对宝玉惜字如金。

当下黛玉的奶娘王妈妈来问黛玉房舍，贾母便说：“将宝玉挪出来，同我在套间暖阁里，把你林姑娘暂且安置在碧纱厨里。等过了残冬，春天再给他们收拾房屋，另安置罢。”宝玉道：“好祖宗，我就在碧纱厨外的床上很妥当。又何必出来，闹的老祖宗不得安静呢？”贾母想一想说：“也罢了。”每人一个奶娘并一个丫头照管，馀者在外间上夜听唤。一面早有熙凤命人送了一顶天青色花帐并锦被缎褥之类。虽然黛玉带了不少人来，贾母还是怕黛玉不熟悉贾府受委屈，把鹦哥给了黛玉，黛玉没给她改名字。因迎春等有四个教养嬷嬷，黛玉只有两个，贾母便让郑、陈两个老嬷嬷去照管黛玉。

于是王嬷嬷与鹦哥陪侍黛玉在碧纱厨内，宝□□母李嬷嬷并大丫头名唤袭人的陪侍在外面大床上。众人安顿了黛玉的行李，服侍黛玉卸去钗环，梳洗了，换上寝衣。芳随拿来明日要穿的衣服请黛玉示下，黛玉说妥当。一时黛玉还未及安歇，已觉饥饿，鹦哥出去一时，拿进一碟精细点心来，黛玉用了几块，又喝了两口□□，觉得好些了。

当下，宝玉李嬷嬷已睡了，袭人见里面黛玉鹦哥犹未安歇，他自卸了妆，悄悄的进来，笑问：“姑娘怎么还不安歇？”黛玉正坐在床头和鹦哥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等困意，见她进来忙笑让：“姐姐请坐。”袭人在床沿上坐了。鹦哥笑道“林姑娘刚还在这里伤心，唉声叹气的说：“今儿才来了，就惹出你们哥儿的病来。倘或摔坏了那玉，岂不是因我之过！”所以伤心，我好容易劝好了。”袭人道：“姑娘快别这么着！将来只怕比这更奇怪的笑话儿还有呢。若为他这种行状你多心伤感，只怕你还伤感不了呢。快别多心。”黛玉道：“今日二舅母嘱咐我，说不让我近二哥哥，当时我还不解，如今看果然是个难以亲近之人。姐姐说的我也记着了，日后远着些也就是。”袭人见自己的意思被黛玉弄差了，若要辩，偏偏王夫人也如是说，倒不好辩了，于是只又叙了一回闲话，方才回屋安歇。

这袭人原亦是贾母之婢，本名蕊珠，贾母因溺爱宝玉，恐宝玉之婢不中使，素喜蕊珠心地纯良，遂与宝玉。宝玉因知他本姓花，又曾见旧人诗句有“花气袭人”之句，遂回明贾母，即把蕊珠更名袭人。却说袭人倒有些痴处：伏侍贾母时，心中眼中只有贾母；如今跟了宝玉，心中眼中又只有宝玉了。

这里芳随见袭人去了，便进来待服侍着黛玉睡下，将鹦哥叫至外间，两人续了年齿，芳随拿出柳染、竹月、藤鼠三色尺头，一卷青发绳、一只银簪花和一对银步摇给鹦哥。说：“因为姑娘要守孝，服侍的人也都只着素色衣裳，戴银饰。如今妹妹虽跟了姑娘，但毕竟是老太太的人，不可太素也不可太过花枝招展。”鹦哥知是她的好意，一一应承。

董嬷嬷不放心来探看黛玉，进屋见黛玉睡了，便出来问鹦哥：“鹦姑娘，虽说这二爷还是孩子，又是跟着老太太，可到底男女有别，怎么老太太没想到这层？”鹦哥低声道：“这有个缘故，原大小姐也是老太太抚养的，后又有了二爷，老太太疼他，就把二爷抱来与大小姐一同养在身边，原说等大了还回太太那边的，可大小姐进了宫，珠大爷又没了，老太太就更舍不得他了，所以直养至今日，二爷并非无理之人，只是自小跟着姐妹们一起长大，对男女之防就不留心。”董嬷嬷眉头拧得更紧了，出去便叫了几个丫头过来吩咐几句。这里芳随、鹦哥两个又说了会儿子这里的人情世故，直至深夜才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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