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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细柳云烟渺（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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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松所下的军令是一道死令，只有六个时辰，但议事之时既然有人敢于自告奋勇，必然也是有些把握的。领命的只是一名校尉，初出茅庐，在军中的一向以胆色出名，这次在杜松面前领受了这样一道军令，与他交好的同僚，都不禁要为他捏一把汗。然而此人人如其名，仿佛只是牛刀小试，全不在乎一般，于是便有同僚忍不住提醒他。

“林野，这到九里亭不是闹着玩的事，你可别一时逞能，误了大事。现在还没出城，打退堂鼓也就是丢些面子，你要是不好意思，我替你向将军说。”

细柳关驻军袍泽情深，在此地驻扎久了，彼此就真的如亲人骨肉一般，所以林野知道这番话完全是出于为自己考虑的一片好意，当然不会觉得对方是在取笑他。不过他是早就拿定了主意的，而且冯仲的话明明就有漏洞，倘若视而不见，不是太滑稽了吗，因而只是笑笑摆摆手：“老哥费心了，放心，这点事，我还能办得好。”

众人见他都如此坚持，也就不再多劝，好在杜松平日为人不甚严厉，只要不是违犯军纪，都有转圜的余地，帝都迷雾，人人都难以寻得其中真相，林野此番就算是真的空手而归，众人心说为他在杜松面前求个情，想来也不会是太难的事。

乔装潜入九里亭是林野一直以来的计划，事先已经筹谋了许久，只是先前杜松一再严令，不得破坏两军之间微妙的平静，林野这才一直强自忍耐，此番机不可失，早就准备好的一应物事，此刻终于能够派上用场了。既然是扮作商旅，人数自然不必他，他是校尉，手下已经有两个百人队，太一再挑选，只从中各挑选了一个十人队，连他自己在内，一共二十一个人。事先早就将九里亭往来各处的物资品种的名称、价格以及各地的守成都牢记于心，只等着他一声令下了。这天从杜松那里领来了军令，一班年轻人无不跃跃欲试，他们等着这一天已经很久了，都说靖北军纵横宇内，罕逢敌手，他们倒要看一看靖北军是不是真的三头六臂。

就在林野一行人准备停当，正要出发的时候，却有一个不速之客登门，林野见到他也是一惊，还待行礼，却被来人扶住了：“不必声张，一应行动仍旧由你安排，我只是一同去看一看。”

林野一笑，考官倒是亲自来看自己如何答卷了，果然对方心中对冯仲的话也是将信将疑的，来这不是别人，正是杜松。

连同杜松在内这二十二人的商队，小心地避开城外的天策军，一路疾行很快就到了九里亭。靖北军似乎十分自信，尽管眼下九里亭附近虎踞龙盘，三方势力犬牙交错，九里亭的城防却一如往常，既没有紧闭城门，也不曾宵禁，城中百姓很自由地往来内外，街面上也只有为数不多的巡守军士。林野本来以为入城之时还要再城门口接受一番盘问，没想到守城的靖北军士只是手一挥便让他们通过了。

这也未免太容易了，所有人都是这样的想法。杜松也觉得事有蹊跷，不过既来之则安之，进到城内，众人先找了一家客栈住下。九里亭往来的贸易很多，所以市面十分热闹，此刻的时辰虽然晚了，客栈中确实灯火通明，许多人正在厅堂之中把酒言欢，场面十分热烈。

林野向杜松递了一个眼色，吩咐其他人先到房间里安置，他则和杜松一起留下来，挑了一张还算僻静的桌子坐下，要来一些酒菜，听听这一屋子的人，此刻在谈论些什么。

九里亭之内显然龙蛇混杂，杜松仔细辨认口音，发现这小小客栈之内，关外、帝都乃至长安和漠北的口音皆有，谈论的话题也是五花八门。既有寻常商人，探讨各地的物资的收成和价格，也有避难而来的人，谈论各地的战事，也有像林野和杜松一样，听得多说的少的人，也许根本就是同道中人，只是各为其主而已。天策、靖北，是否会有密探乔装潜伏在这小小的客栈中呢。

杜松听的时候居多，林野则是看了，四周喧嚣，他们挑的桌子也算偏僻，所以很少有人会注意到他在四下打量，林野是以己度人，想看看在座的有没有像自己一样乔装的人。乔装改扮，无论多么精妙，总会留下一些破绽，何况如果是军人，神态起色总是与常人不大一样的，林野深有体会，此刻便是想要能够先发制人。不过环视了一周，收获有限，正准备先吃些东西果腹，却又看到离他不远的地方吵闹了起来。

“钱四，你还真是人如其名死要钱，竟然以次充好，用这下等货色来蒙我。”乍听之下似乎是客商之间的一起纠纷。

那钱四倒还客气，“陆老板，话不是这么说，东西的确是好东西，兄弟我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给你从帝都的仁和堂弄来这些上等药材，你老不肯多给两个辛苦钱，也还罢了，这样子毁人清白，可是不够厚道。”

“呸！我不和你这厮废话，定银退回，外加两成赔偿，这件事便算了，否则，哼！”

这钱四仿佛毫不在意，只悠闲地用一把锉刀在打磨着自己的指甲：“否则怎么着？你还甭跟我来这套，爷们从刀山火海里滚出来的，你要能耐，自个去帝都弄去。”

“多大点事，别忘了，帝都和九里亭，如今是一家，去一趟也不费什么功夫。少废话，把银子拿来。”

那钱四吹一吹手指，接着将锉刀收入怀中，拍了拍自己的手：“也不打听打听，钱进了我的门，自然就姓钱了，哪有再出门的道理。东西就在这里，你要是不肯呀，得，我受累给你一块儿带走，银子嘛，分文没有。”

“来啊，给我卸了他一条胳膊。”

话音方落，两伙人便就地在这客栈中大打出手，周围的一票人却是习以为常，仍旧只管自己吃喝谈笑，完全只把这当做茶余饭后的一场玩笑。

杜松听完，摇了摇头：“看样子，都不是什么正经商人。”钱四或许是个奸商，但这随身带着凶恶打手的陆老板，看上去也非善类。

“眼下这时局，正经商人，恐怕没机会在大人面前露面。”林野低声说道。

“你准备怎么做？”

“好办，这位钱四爷，既然是爱钱如命，那就好办得很。”

杜松事先的允诺，只是跟来看看，所以对林野的做法不予置评，只是提醒他：“就这一个恐怕不够。”

林野笑道：“当然不止一个。”

按照林野的安排，同行的两个十人队，一个在九里亭城内，一个去郊外，无论是驻扎在城中的靖北军还是住在城郊的百姓，平时都少不得要买些东西，他们扮作走街串巷的小贩，收集起消息来非常方便，而林野自己则是在这个钱四身上好好下了一番功夫。这也不是一时兴起，完全是因为对方提到了仁和堂。

仁和堂是帝都一家药铺，传承的历史悠久，一向以药材质地优良，价格公道闻名于世。这除了本身的家学渊源和积累之外，其实还有太医院的一些影响，太医院的许多药材也是在此采购，京畿便利，一来二去，仁和堂在帝都的总号就开在离禁宫不远的地方，朝中大员，下朝之后要是身体觉得不适，也会到此间问诊，是帝都之中很特别一家药铺。这钱四既然说他去仁和堂采买过药材，那么在林野看来，他多多少少总是会知道一些帝都秘辛的。

客栈之中一场全武行胜负未分，看来钱四虽然爱财，但总算在关键的地方舍得花钱，身侧雇佣的保镖个个身手不凡，陆老板的手下以多打少，最后竟然没能占到便宜。林野自然不打算和他硬碰硬，既无必要，也太招摇，而是投其所好，用一张银票让对方开了口。杜松则借着这个机会，在九里亭城中转了转，看了看靖北军的城防，发现城中的防卫并不算十分严密，靖北军更是有三分之一的兵力不在营中，而是穿常服在城中休沐，完全不像是处于战时。难道说他们对天策军的存在视而不见，还是自信到如此地步，认为即便天策军杀一个回马枪，他们如今的准备也已经完全足够应付这些突发事件，杜松实在想不明白靖北军的信心从何而来。

通过钱四的描述和城内外得来的消息，帝都一战的真相大致已经清楚了。靖北军根本不是攻占的帝都，而是兵不血刃地从冯聿林的手中接收，虽然靖北军的叛逆身份仍然没有改变名单如今这份叛逆的名单上，头一个也许就该是冯聿林。既然如此，天策军中那所谓的监国，是真是假也很难说了，冯聿林既然敢于玩这颠倒黑白的把戏，自然不会只用一次。

“事情很明白了，将军打算如何做？”林野很清楚，查到这一步，此行九里亭的结果已经算得上圆满，接下来的事情，便不是自己能够做主的了。

杜松的心绪很乱，冯仲的话不可全信他是早就有所准备的，只是没有想到冯聿林竟然有如此狼子野心，可见这所谓的出兵抗蛮，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甚至，这蛮族人，也许就是冯聿林引来的！只是眼下就算知道了这真相，以细柳关一地的兵力，根本不可能拦阻天策大军，但若就这么轻易的让这个乱臣贼子通过了细柳关，直趋长安而去，杜松又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甘心的。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大胆的想法闪过杜松的脑海，这样的做法，在以前自然也是大逆不道的，只是如今两害相权取其轻，局势瞬息万变，容不得自己再犹豫不决下去了。

“走，随我去靖北军营。”杜松向着林野说道。

“将军？”林野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没有时间了。”距离冯仲给出的最后期限，只有天亮之前这最后几个时辰而已。

很少有人知道，那一夜在靖北军营之中，杜松和靖北军将领之间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只知道在最后时限之前，杜松回到了细柳关，答应冯仲打开关城方天策通行，同时派出人马随同天策一起去往长安。

冯仲很满意自己此行细柳关的成果，毕竟在抵达长安之前，能够尽可能地保存天策军的实力，是一件不可多得事情。随着城门洞开，浩荡的天策队列鱼贯而入又旋即而出，并未再做片刻的停留，毕竟他们在细柳关耽搁的时间已经太长了。冯聿林并没有过于关注细柳守军的动向，就连一向细心的冯仲也没有发现，跟在天策军队伍最后，又杜松亲自率领的细柳守军，不仅多了很多陌生的面孔，甲胄的样式也有了轻微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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