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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变生肘腋十三（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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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的天气，虽还带着些许寒气，但是天公作美，自皇帝住进离宫以来，都是晴天，不要说雨雪，就连风起，都只是微风拂面，等到正午，春光便已很和煦，照在身上有能感觉到暖意。皇帝带着宠妃和爱子在离宫悠游了几日，觉得整个身心都舒畅了。霍玉芜自从到了离宫，整个人也仿佛卸下了重担，每日陪着皇帝或是赏玩字画，或是泛舟湖上，就算在殿阁之中不曾外出，也会在卧榻之上看皇长子读书。皇长子离开离宫虽然还不到一年，但自开蒙授读以后，十分上进，已像个大孩子了，所以虽到离宫来住，还带着授读的课本，每到午后霍玉芜小憩之时，小小的人儿就在边上陪着，皇长子已很懂事，甚少再去打扰霍玉芜了。只在霍玉芜小憩醒来，拖着尚有稚气的童音既是请安也是撒娇一般喊着：“母妃。”

自兴平七年帝国境内的战火重燃以来，这是霍玉芜过得最为平静顺遂的一段时日，但她心中也知道，这亦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把戏，卫璧既然要她设法将皇帝引到离宫来，必是已经做了万全的布置。军务上的事，她虽不大了解，却也知道山雨欲来风满楼，如今这顺遂安宁的时日不过是暴风雨前的片刻宁静罢了。

今时今日她对皇帝的感情已很复杂，腹中的孩儿胎动日胜一日，自是触动了她心中如水柔情，尤其皇帝自从那夜饮宴受了风寒，宿疾复发以后虽然精神大衰，甚至朝政都不得不分出部分由内阁代为处置，但每每见到霍玉芜的时候都仍是勉力支持，凡所处置都只想要她过得称心如意，人非顽石，又岂能真的不为所动。只是自幼颠沛，骨肉隔离，推原论始都是起于皇帝，霍玉芜心中之两难原是几乎无可自解，但近来见过卫璧以后，不知为何竟生出一个可称离奇想法，在她心中已决定将皇帝与帝国分隔来看，国之病入膏肓已无可挽救，易君瑾要倾覆这个天下，她自会相助到底，但皇帝之情，亦唯有以死报之，将来无论生死，她都不打算再离开皇帝身边了。那夜卫璧孤身一人，夜行宫墙，在昭阳殿中犹如鬼魅一般现身，霍玉芜虽答应了替他引走皇帝，却也对他说了心中的这一番话。卫璧听完，在重重夜幕之中，脸上的神情难以分辨，过了良久，方听见他说道：“好，很好，只因这天下身不由己的人实在太多了，我辈才要拔剑鸣此不平，为的就是将来，人人都可做自己的主，如今你既已做了选择，这便很好，望你不要后悔。”

“不悔。”

因而如今在离宫之中的霍玉芜其实每天都做好了准备，忽然有一骑快马冲进离宫，向皇帝禀报靖北围城的消息，只是很奇怪，一连几天，整个帝都都风平浪静，仿佛卫璧真的是从漠北远道而来勤王的骁骑勇将。

可惜，卫璧当然不是！就在皇帝离开帝都的第七天，探马回报，徐秋岳在新城短暂停留之后，已率领着五万神策军进兵沧澜，而且准备不行大路，兵分两路从沧澜关前的沉沙、幽谷两处小道进兵，前锋已先期出发了。沧澜关的正面神策军只准备以一支偏师佯攻，主力则经两处小道绕过山道夹击关城，徐秋岳显然是准备不知会骁骑，自己独取这收复沧澜关的大功了，为求一战扬名，着实是走了一招险棋，而这险棋也正中了卫璧的下怀。

卫璧是从伍元书的口中得知徐秋岳与纪柏棠结交之事，这自然是陆桐泄露的，就连徐家想要借此次收复沧澜关的军功以求晋封王爵的推测他也一并合盘托出了。纪柏棠与徐秋岳在何处会面，会面之后都谈了些什么虽然一时还无从探查，但徐秋岳有此分兵冒进之举，想来与这次会面也不无关系。

“看来驻守沧澜的兄弟们戏做得不错，不仅骗了老师，连带把徐秋岳也一并骗得如坠深山了。此战若胜，当真是断帝国一条臂膀，届时要替沧澜关的兄弟们记头功。”

“少帅，事不宜迟，动手吧。”

“小伍，越是到这临门一脚越要稳得住，如今佳肴已备，就剩出锅揭幕的一刻，可别失手把锅给砸了。”

“如今帝都四周，都在我军掌握之下，属下不信还有谁能够跳出来砸了这口锅。”

“不，冯聿林至今还未行动，我们还得和这位天策统领比比耐心。来，小伍，给你件差事，去找几十个字写得好的自己人，把这份揭帖抄他个几千份，回头用得着。”伍元书只见卫璧递过一纸墨笺，虽是接了过来，也知道这是将来围城时卫璧要用的攻心之计，但口中还是犹自念念有词：“这用笔哪有用刀剑痛快。”

卫璧闻声道：“就是要用这笔，磨一磨你的心性，这个可比刀剑有用多了。”

冯聿林人在诏狱，到对外界的消息并不隔膜，如今看自己在诏狱一住数日，外间却都平静无事，确实有些按捺不住了，特别是听闻皇帝已出城到离宫暂住，完全是一副要把自己的这案子远远地撂在一边的架势。他在诏狱的起居虽比起寻常囚犯不啻于天壤之别，但毕竟不如在府中，来去自如，呼喝如风。不过冯聿林到底还是忍住了，除了他过人的耐心之外，冯仲的劝诫也很有效用。

冯仲是从他们原本的计划出发，“主公心绪之起伏尚且如此，何况天策将士。自主公入狱以来，朝廷虽然表面上对天策军任用不疑，但三军上下先是无缘出征沧澜关，之后虽仍在帝都戍守，但玄策军已在暗中监视多时了，我天策将士岂会视若无睹。如今案情悬而不决，将士心中愤懑不平之气亦非一日，正是蓄势待发，火候将要圆满之时。将士之怒无妨，主公却要稍安勿躁。”

“既然世兄这样说，夫复何言。倒是我食言了，当初有约在先，自我入诏狱以后，军政都由世兄做主。我只是没想到能与世兄在这诏狱还能见面，实在又是在这诏狱里穷极无聊，急着早脱藩篱，说起来还是高估了自己忍耐啊。”

“主公不要这么说，龙困浅滩，难免不如意，等到风云际会的一日，定能吐气扬眉。”

就在天策和靖北的两位主帅各自较量着耐心的时候，离宫之中的皇帝却又突然地病倒了。皇帝的病一直时断时续，原本都已休养为主，这次迁居离宫还曾专门问过御医，御医们都觉得隆冬已过，早春天气只要早晚注意不要着凉，正午时的春光对于皇帝的休养还能有所帮助，所以都不反对皇帝出游，哪知竟然还是出了此等意外。其实御医们早就有了比较一致的看法，皇帝的病乃是本源有亏，自幼不足，等继位以后，也可说是积劳成疾，兴平以后则为诗酒乐舞所坏，一副身躯已如朽木，医家不过能粉饰表面，难救根本了，只不过以天子之尊，倾力维持，总也还能让这一灯残烛仍旧亮着，就是再也经不得风浪了。这次皇帝病倒，实在也是他自己过于大意了。那天霍玉芜还在睡着，皇帝心血来潮，想要纵马驰骋，这是他许久不曾做过的事，英和心中也惴惴不安，生怕皇帝有个闪失，在这离宫，王公重臣都不在，干系非轻，但皇帝因为一连几日心情舒畅的缘故，连带觉得手脚的气力都充沛了许多，因而也就不顾英和的谏阻。一场跑马倒也没有什么意外，坏就坏在皇帝在跑马以后又到了湖边，时值傍晚，临湖晚风原本是很怡人的，但皇帝身上汗水未干，此刻被冷风一激，寒热交叠，对皇帝来说就很不容易忍受了。皇帝一开始还逞强，等回到千波殿，额头冷汗已湿了重衣，面色亦很难看，霍玉芜见到之后不免花容失色，皇帝这才惊觉自己还是太任性了，只是为时已晚，即刻宣了御医诊断下来，都说是受了风寒。风寒的症候，轻重缓急之间余地甚大，御医这样说，就是为了防止皇帝因为体弱，骤然崩逝，而自己百口莫辩。其实话虽说的不假，但对寻常健硕之人，风寒虽只是疥癣之疾，但对皇帝这样久病的身体来说，这却成了朽木垮塌的最后一重风浪。

尽管传召御医做得很隐秘，但却瞒不过两双眼睛，一双是卫璧，另一双自然是如今掌管着全部天策军的冯仲，御医何以神色匆匆地离开帝都之后又彻夜未归，那必是离宫有极重要的人病了。御医各有所长，专治妇孺的御医此次并未奉召，那生病的是皇帝就是显而易见的事了。

就因为皇帝病倒这一重变数，靖北和天策两军都不约而同地先要先发制人了，因为一旦皇帝在离宫出了意外，局势又将远离他们原本的计划了。

于是冯仲依计而行，让寒露小队秘密调遣三千天策军，乔装改扮成靖北装束，作为围攻帝都的“靖北先锋”，其余天策亦早早接到了命令，只待帝都局势一乱，寒露潜入诏狱救出冯聿林之后，登高一呼，千军万马振臂迎接久违的主帅。

就当三千天策乔装完毕，悄然接近帝都的时候，真正的靖北大军终于完成了对帝都和新城两地的分割包围，将朝廷的十万大军和他们的主帅分割开来，新城空有驻军，而帝都空有主帅，城内连同天策，众将卫队和殿前金吾在内不过万余人，局势骤然倒向靖北的一边，而寒露所率的三千天策，一下子就变得非常尴尬，卫璧并不揭穿他们的身份，但如真的装作靖北冲入帝都，进去容易，想要在出城，恐怕就很困难了，天策其余兵力虽没有亦可冲阵，但靖北占据着主动，等闲难以讨得便宜。

卫璧不急于戳穿靖北，却先揭去了自己的假面，先前让伍元书寻人写的揭帖如今已然齐备，靖北的第一轮进攻不是刀剑，而是这被卫璧，如今该称他的真名易君瑾了，称作比刀剑更有用的笔墨。帝都的百姓那天醒来，见到自城外射进的箭雨，但均被削去了箭矢只剩绑着揭帖的箭杆，等到拿下来一看，才发现上面写着一首打油诗：君名卫璧不是真，个中底蕴早奉闻，不幸衮衮诸公在，尽是有言无珠人。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了，在帝都盘桓了数月之久的骁骑统领卫璧原来根本是靖北少帅易君瑾所假扮的，而他与帝都公卿往来之时所用的表字士真，如今连在一起就成了未必是真，整个帝都从君王到百姓都被这靖北少帅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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