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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胖子把三个沉重的电机芯背出来,在配电室电扇下哼哧哼哧地问我:“这卖了钱,你真不要啦?”
“别忘了给那几位丈夫牺牲的大姐就行。”我知道张胖子虽然贪财,但这些钱还不敢匿。
“咱们厂要去上访,你真不参加了?”
“不会有什么用的……”
“大伙没活路,就是去拼一把。”张胖子垂下脑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啊……就是和人不一样。”
在等公布分数的日子里,我像得了场大病,茶饭不思,度日如年。发榜的前一天晚上,我一夜无眠,早上起来不停地反胃打嗝。小蔡师兄按约请了假,来招待所陪我去,我腿软的差点没跳上自行车后座。满街都是炙热的阳光,烤得柏油路面热气蒸腾,小蔡师兄骑车带着我,呼哧呼哧地骑进了县招生办的院子,里面已经黑压压挤满了看榜的人。当年没有网络,也没有电话查分,全县的考生分数下来后,就张贴在招生办的墙上。
在攒动的人头后面,我微微颤抖着把准考证递给了小蔡师兄:“我的命可全交给你了……”
“哎……”小蔡师兄一跺脚接过了准考证,钻进了黑压压的人丛中。
树上的蝉被热得连叫声都迟钝了,我不知在墙根坐了多久,感到自己快昏过去了,朦胧中听到小蔡师兄的呼唤,恓惶地睁开了眼睛。
“吴平,你小子过大专分数线了!”
“你说什么,看清了吗?”
“看清了,不会错!名字、考号对了好几遍……”
我感到了缺氧式的眩晕,猛地弯下腰干哕起来。
周围一切都如梦似幻,我轻飘飘地像走在云端。小蔡师兄推着自行车跟在身后:“吴平,我中午请你吃饭。”上一顿是什么时候吃得已经想不起来了。我突然感到很饿,小蔡师兄见状忙把我拉进了路边的小饭馆里。
傍晚时分,天空突然混沌起来,一阵阵雷声从西北方向滚动而来,夏雨骤然而至,运河两岸顿时雨雾迷茫。短暂的雷雨给狂躁的天地降了温,“立秋”已过,“末伏”殆尽,多日的酷暑炎热后终于有了一个舒爽的夜晚。
我呆坐在老银杏树下,中午在小饭馆吃得有点多,肚子鼓胀胀的一点不饿。我盘算着明天给夏班长请个假,骑车回下吴洼把消息告诉爹娘。我能想象出爹娘惊喜的神色,在鲁南这支逃难而来的吴氏族人中,至今还没有出过一个大学生,我今天能考上个大专,也算是与三爷爷一样,刷新了下吴洼家族的历史。
院子的小铁门被人敲响了,我迈步走到门边,警觉地聆听了片刻,才开口问了声来人是谁?风吹着银杏树叶沙沙作响,门外之人没有回答,却传来了隐约的啜泣声。我联想到那晚与红姐相逢的幻觉,心倏忽一下,急忙打开铁门,一个黑影“噗通”跌进了院子里。
我被惊得退了一步:“你是谁?”
“吴平,我给你磕头了,呜呜呜……”黑暗中响起一个男人嘤嘤的哭声。
“六朝元老”?我的心骤然悬了起来:“单老兄,你……你这是咋啦?!”
“吴平,你是俺的救命恩人,你救了俺的命啊,俺这回考上了……”
我第一次看到成年男人放肆的哭泣,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他拉起来。单老兄跟我进了小楼的房间,将一个小布口袋放到了桌上,我问他这是什么东西,他嘴里呜咽半天,才说出是半袋花生,是爹娘让送给我的。单老兄告诉我,他的分数超过中专线,终于赶上最后一班车,可以跳出农门了。
望着热了盈眶的单老兄,我既喜悦又惶悚:“你不该感谢我,你该感谢于老师,是她救了你。”
“于老师?”单老兄抹了把泪,疑惑地扬起脸。
“是的,你该感谢于老师,她平日最厌恶投机取巧,可是她救了你,她给我说命比什么都重要,穷孩子的命也是命……”
在这个盛夏难得清凉的夜晚,我和这位哭得昏天黑地、有点神经兮兮的单老兄聊了很久,不知不觉已是月黯星稀,双双倚着老白果粗粝的树干,酣然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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