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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九十九 感谢诸位（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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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络营区的这场会议决定了峼卫郡今后的走向。周观澜没有同意在峼卫郡称王，但他确定将在开络士兵的帮助下掌控整个峼卫郡，并在那之后与慕邦的新政府谈判。洛秋看得出来，他的妥协不是贪恋权力，而是为了防止峼卫郡完全落在安吉王储的手中。

西兹人从山坡下叫来了更多的下属，他们成群结队的在安吉国王储和慕邦戍卫军都尉的陪同下去挑选两百个他们所需的精壮劳力。艾息格和翻译者同行，洛秋主动跟在后方，并未遭到斥赶。

接下来是令人痛苦的时刻。卫所的屯长受命逐个掀开营区东侧的门帘，将一个个睡眼惺忪、衣着单薄的慕邦士兵叫出帐篷外，萨迪克也在帮忙。越来越多的人排列在夜风的肆虐之下，晃荡的灯光将一张张虚弱但坚毅的面孔映射于西兹将军的眼中。随后将军主动靠近，捏了捏他们的臂膀，拍了拍他们的胸脯，回头和助手说了一段话，引得她咯咯直笑。

洛秋小声问艾息格他说了什么，艾息格压低声音回道：“他对那女人说，总有人跟他说起当年去莱克挑选奴隶的快乐，现在他也能体会到了。”

两百人很快聚齐。周观澜一声令下，他们跨过低矮的围栏并列站在戈壁上。那个黑皮衣的开络人用灯光来回扫过他们的身子，以防有人逃跑。其中的都尉随从身形仍旧魁梧，而卫所至此的士兵们则个个面黄肌瘦。其余的慕邦士兵也没有蜷于帐篷，他们站在围栏之后，满脸困惑地观望着。帕勒塔·奇纳也被吵闹声惊出，他本想靠近，但维持治安的开络士兵将他挡在营区内。

慕邦戍卫军的两百位满脸疑惑的士兵站在黑暗浸染的戈壁上，开络的灯光通过营区围栏的高木杆，将微弱的光辉洒于他们身下。他们因为饥饿和寒冷而颤抖，疲惫如此醒目地占据了那一张张本就困苦的面孔。在这些人中，披裹褴褛的高个子站在最外围，用身子为那些分享出衣裳的赤膊矮个挡住寒风。很快便有挡风的高个倒下了。

安吉王储命令开络士兵将倒下的人抬回营区，戍卫军的军侯当即就近叫来一名慕邦士兵填充队列。西兹将军看见补充队列的瘦矮士兵，不满地扭头看向围栏后那些羸弱的慕国身子，于是让艾息格转告都尉，“刚才倒下那个人赶紧让医生看看，如果没什么大碍的话就让他回来。那个身子壮些，比新来的这个好，一个可以顶两个了。”

周观澜面无表情地说：“如果西兹将军能找些衣服让他们穿上，他们就不会因为寒冷倒下了。”

西兹将军在听完艾息格的翻译之后，瞪着眼睛走向安吉国的王储。艾息格跟去，将他的话传递给王储身旁的翻译者。“他们穷成这样是我没有料到的，刚才的谈判得多加一条，除了食物之外，我认为你们应该提供他们的衣服，不然这两百人还不到国境线上就被冻死了。我们需要穿行一小段沙漠，到时候会更冷。”

“我没有那么多的衣服。但有一些前几夜被土蝼偷袭战死的士兵刚刚被埋下，就在不远处，他们身上有些衣服，大概能补充一半。剩下的可以把那些装物资的粗绳编织袋或麻布袋裁剪一下，对了，战死士兵的棉被也可以提供给你们。”

“那就够了。让你的人去准备吧。”

西兹将军转身走向他刚才的站位，他的下属聚集在那里，同样站在那里的还有刚才窃声和艾息格交谈的洛秋。他看见了站的笔直精神饱满的洛秋，于是微笑着伸出手来一边指点，一边靠近。跟在他身旁的艾息格为了将他的意图传递给自己的朋友，朗声翻译起他的话。“你们看看，这不就有个最好的吗，怎么把他给漏了！你们几个，控制住他，别让他跑了。”西兹将军的下属立刻抓起洛秋的胳膊，浮在空中的固山卫书开始自旋。

“先别动。”洛秋对固山卫书喊道，它才停止旋转。

西兹将军的话传到周观澜耳边，都尉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并授意他的军侯将扣押洛秋的西兹人推开。周观澜对着西兹将军说道：“你要我士兵可以给你，但这是慕国的平民。我仍是慕邦戍卫军的都尉，仍然有保护慕国平民的职责，如果你要将他强掳了去，那我就会下令这里的所有士兵与你们开战！”

听到这番怒吼，被挡在围栏后的慕邦士兵们开始了欢呼。队列的两百人脸上露出自豪的笑容。艾息格将都尉的话转达给西兹将军后，他将嘴上的烟斗取下来，悠然地望了眼那二百人，然后摆手让自己的下属退后，洛秋得以被松开。

大约一刻钟后，开络的士兵将沾满血渍、泥土的衣服和保暖物交给了被选中的两百名慕邦士兵。尽管这些衣服有些阴冷甚至潮湿，但不明真相的士兵还是欣然接过，欢喜地套在身上。他们有些人则是裹着被分作几截的棉被，还有麻布段或纤维编织的宽疏布面。特殊的样式让他们相互打量，互相戏谑，仿佛饥饿和寒冷都已经消散。

都尉周观澜忽然在队列之前站定，大声宣告残酷的真相：“士兵们，今夜，我来为你们送行。为了完成我们保卫的使命，我周观澜今天要当个罪人了，我先给诸位赔罪。”他伸臂作揖，然后甚至跪了下去，沉重地向他的这些兄弟磕了头。士兵们面面相觑。他起身后继续说道：“这两日，开络士兵为我们展示了他们的武器，那些长长短短的大小不一的火铳大家都看见了，威力有目共睹。负责任地说，我们慕国的士兵在那种武器面前毫无还手之力，每个人对此应该是心知肚明的。现如今，王朝覆灭，在南部的戍卫军还和西兹人交起了手，他们没有遭到兽灾，依旧在尽职尽责地守护我们的疆土，我们的国家。但是，在这里，区区的数百人，已是我们北部戍卫军所有的人数。我们守卫家国，有心无力。这些西兹人对我们宣战了，太宰和大伯克把我们的疆土给卖了，慕邦新政府的军队正在向西挺近。我们是旧势力啊，这区区四百人要如何才能活下去？但就是这区区的四百人，每一个又何尝不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呢。我们现在无法保家卫国，甚至连自我生存都困难，但我们依然要想办法自救，依然要秉持着能救下多少救下多少的信念。我周观澜，曾经跟随尚延嗣将军南征。后来随军西戍，结识了诸位兄弟，了解了此地宏广，深感责任之重大。在我任内，我一直将诸位当做亲人，当做兄弟看待，我有足够的自信相信你们能有这样的感受。”他说着拍击自己的胸脯，厚重的棉布服被拍的砰砰地响。“兄弟们，现在摆在我面前有两条路。第一是，我们四百人不到的戍卫军奋起反抗，和持有火铳的西兹人交战。刚才大家看见了他们的大车了吗？我听说他们就只有四十多人，我本来想，咱们何必怕他们，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但那些火铳，可能只会让我们这些鱼死在完好的网里。所以我放弃了，我不能拿四百个兄弟的生命去冒险。我选择了第二条路，这就是为什么，我周观澜会成为一个罪人，成为一个将你们送上未知道路的罪人！”他停顿了好长一会儿，也许是在说话时灌进太多冷风，所以他在剧烈地咳嗽。

围栏后没有被选中的士兵们似乎预料到了什么，他们神情肃穆，双眼泛光。而西兹将军和他的下属则轻蔑地瞧着，他们似乎不屑这番告别，所以并没有要求艾息格翻译。安吉的王储倒是不时低头聆听翻译者的讲解。洛秋和艾息格站在一处，一样沉默地观望，固山卫书依旧漂浮在他的头顶。两百名士兵脸上竟然浮现出临危受命的觉悟与自豪。

“西兹人给了我另外一条路选择，开络人也给了我一条路。”周观澜接着说，“我刚刚听说东羽郡遭到了遮暮岛的入侵。我们现在腹背受敌，唯一的希望就是和新政府谈判。但我们怎么谈判，拿什么谈判？兄弟们，我们一共四百人。战死沙场不过四百具尸体。但是，如果我们全死了，欺压乡里的伯克要靠谁应对呢？新政府吗？他们的西进已经受到抵抗，至此还需很久。何况，即使他们来到这里抢完了伯克的东西，那平民又该怎么办呢？我们能放任峼卫郡的乡亲不管吗！开络的属国安吉国的王储，佩图先生答应派出援军协助我们，我可以率领那些开络士兵征讨贩卖疆土，欺压乡里的大小伯克。但只有我一个人是无法完成这件事的，我还需要一些士兵，一些忠诚的慕邦士兵来帮助我统御军队。诸位啊，这其中本来是有你们的。但就像你们看见的那样，西兹人来到了这里。佩图先生告诉我，西兹的塞拉比州大力开采铁矿，他们地广人稀，需要一些人力。这些西兹人趁着对我慕邦戍卫军宣战的时机，越过国境来这抓人了。我也不与诸位兜圈子，他们要带走我们所有人。但在佩图先生的斡旋下，他们同意退步，只要我们的一半，其中的两百人……”

营区围栏后众声喧扰，但那两百名士兵依然面无表情。洛秋不明白周观澜对于慕邦宣告为何会有如此的成见，他曾经在艾息格的讲述中了解过那篇宣告，对于他这样身无分文甚至没有安身之处的人而言，那并不是一篇令人忌惮的文字。

“……这两百人，就是此刻站在这里的诸位。如果有谁不愿意，请大声告诉我。”宣讲还在继续，“为了一个公平的，公正的选择，当不愿意的人超过一半的时候。我周观澜在此宣誓，我会放弃一切条件，率领戍卫军仅剩的这几百人与前来的西兹人交战。我们不会惧怕他们的武器！现在，请告诉我，有谁不愿意被西兹人带走的，请站出来！”

冰凉的夜色中没有人站出来，但有两个羸瘦的高个子士兵相继倒下。开络的士兵正准备将那两人抬向营区时，西兹将军的女助手主动走了过去。她把艾息格叫上以便传话，并招手叫来开络的翻译者。她蹲在倒下的士兵前，探试鼻息，抚摸颈后。艾息格转达了她的意思，“这两人死了，可能本身就有什么疾病或者内伤。”

戍卫军军侯继续向围栏后招手叫人，大义凛然的慕国士兵没人后退，当即就有两个人补进队列。

西兹的将军走过去和他的女助手进行了一番交谈。随后他招手叫来四个属下将这两具冰凉暴毙的尸体带走。卫所的屯长冲过去阻拦，喝问他们所欲为何。西兹将军命令艾息格解释道：“我看这些人站在凉风中满脸坚毅，佩服他们的勇气和担当。我让属下将他们埋葬，只是想表达一下西兹人对这些勇士的敬意。希望他们能在矿场好好劳作，到时候还是能回家的。”最后一句话艾息格提高了声调，希望能给慕邦士兵们些许慰藉。

屯长孤独的侧开身子让出道路。那四个西兹人抬着尸体走向大车所在的山坡下，不一会儿便从那里传来了轰鸣声。

“周观澜替峼卫郡的乡亲！替剩下的两百位戍卫军的士兵！替我自己！感谢诸位！谢谢！谢谢！谢谢！”慕邦戍卫军的都尉周观澜朝着士兵拜别，接着转身去向营区。

西兹将军站在阵前，叫来艾息格传递他的命令，他的女助手在队列的最右首为慕邦士兵做口令示范。“众人听令，立正，稍息。报数！”

报数达到两百零一，艾息格如实转告。在接下开络军队送来的补给后，西兹将军与安吉王储相拥告别。此后，他吩咐艾息格命令慕邦士兵，“跑起来！别掉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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