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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四 复生的人（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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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认为自己睁开了眼睛，但看见的依然是一片漆黑。想动而动不了，耳边还有缥缈的话音。身子渐有知觉，他感到忽然而至又难以忍受的灼烧感，如同掉入火坑被灰烬所包围，特别是皮肤看不见的细纹深处，好似涂抹了余烬与辣椒制成的粉末。

蠕动不得，也无法扭头，他认为自己被封闭在一个量身制作的容器里。很快，极致的冰凉与灼热交替，他使劲要抬起手腕，但闻耳边传来与动作呼应的破裂声响。裂开的程度想必不大，自己依然无法动弹。他便试图向前倾倒，可双脚无着力之处，他只好反复尝试，意图前后左右各方摇晃，僵硬的身躯也并不响应。

听见的话音比刚才更清楚了一些。还有听上去既扁平又扭曲的风声，耳朵当然也被拘束在容器里。何必要这样呢？他有自己将被折磨的心理打算，但没料到这种折磨不仅痛苦，还剥夺了久违的光明。罗津就这么恨我么？他无奈地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的话音越来越近。尽管一切的声音都如同在隔绝中被扭曲，入耳已如蚊蚋之声，但他还是判断出了话音之后门扉开阖的声音，以及向后而去的脚步声。

脚步声停下没多久，话音就变成了两个人。虽然不知道在交谈什么，但时有欢笑。他便再次开始心怀希望地左右晃动，不知疲倦地反复尝试，有时前倾后仰，可这些动作依旧只停留在思维中，并没有实现。尝试了好一会儿，他感到水流顺着领口淌进上衣，想抬头查看是否头顶漏水，自然无法抬头。然后皮肤表层爬行的水径越来越多。他依旧竭力晃动。

正纳闷的时候，他的身子忽然前倾，触击硬物而反弹回来。听到咚地清脆响声，他立刻明白自己身在一块木板之后，也许那就是门。撞击产生的震动反馈让他认为已经能够前倾的自己只要再反复数次就能撞开木门。

于是他前后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三次之后，伴随着耳边传来“砰”的一声巨响，那块木板应声倒下。光明填满黑暗，他的视野豁然明亮。

眼前是褐色横木垒砌的墙壁、接着是牙白色的木制踢脚线、以及白色的木地板——他才刚刚意识到自己在摔倒，就已脸朝地砸在地板上。

这一摔让他听到莫名痛快的玻璃破碎声，以及潮湿衣物落地的闷响。他撞在想象中的木门上，仔细一看竟然是棺材盖，原来我一直睡在棺材里么？他纳闷。再试着抬手，虽不再有沉坠感，但依旧抬不起来。而且没有了先前的拘束，他不安地意识到手臂的骨头已翻转至难以忍受的程度。痛觉渐渐侵占了大脑。

他嗅到一丝舒心香气，看见伸来两手皓腕，仿佛要扶起自己；于是又看见下裳、广袖、束带，以及薄纱隆蜿，肩若削成。遂抬头，只见一双明眸泛泪，但眼睛的主人正莞尔面露期许、欣慰以及内敛而隐秘的思慕，仅在片刻。接着便垂首再抬头，已平静一如他所认识的那个人。

他即是洛秋。他设想过自己可能因为肉身腐烂而无法复活，或是在各式各样的险境中醒来，但从未想过自己复活之后睁开眼睛看见的不是危机，而是钟依。

“哪儿倒了？”强劲的男声传到耳边，他扭头看见雪白山羊胡的健硕老人快步而来，当见到自己时，老人便怔然停步。“醒了？真的醒了啊！”

对眼前的这一切，他远比老人更惊讶。如果他忘了把惊讶表现在脸上，那只是因为他的大脑已被不解所淹没。

钟依淡然转身，向老人介绍。“这就是我一直保存的那具尸体——现在不能叫尸体了。奇纳爷爷，他叫洛秋。”然后她回身，望着无法抑制寒冷而颤抖的洛秋说，“这是帕勒塔·奇纳爷爷，我在福克巴兹认识的木匠，他跟我们一样是慕邦人。如果你不知道怎么称呼他的话，可以跟我一样叫爷爷。”

洛秋木讷的点头，老人慈祥地微笑。他瓮声瓮气地喊了一声爷爷。

“你要吃点东西吗？”钟依问他。他便再次点头，寒风的声音很清楚，就算没有开门，他也能感到门外的一切非同寻常。

钟依从布袋里取出一颗扁平的方型药丸递过来，“对了，你得吃一颗这个。大夫说，如果你真的能醒来的话就吃一颗，他说只要没死，哪怕濒死都能救活。”

洛秋接下药，钟依便转身往房里走去，等她用玻璃杯端着满满一杯水回来的时候，不知所措的他正好把药吞下。她沉默片刻，再次问道，“你要吃点东西吗？”

吃下药后，洛秋立刻感到胸腔处似乎暖泉喷涌，不多时就有热流自此流经全身，让他筋肉酥麻，内心亢奋，同时灼烧感也在慢慢退去。他便跟在钟依与帕勒塔身后前往木几旁坐下。

炖汤仍有热气，帕勒塔给他盛了一碗。“喝吧孩子，暖暖身子，你全身都湿透了，有能换的衣裳吗？”

一口饮尽肉汤的洛秋抹了抹嘴准备摇头的时候，钟依已将替他备好的衣服递到眼前。然后她重新坐下。“那大夫说的，”她望着发愣的洛秋说，“他说病人从冰冻后醒来要保证他的温暖，准备好衣物尽快换下潮湿的衣裳。你可以进去壁炉后面那个房间换。”

洛秋接过衣物起身走进她所指的房间，一言不发呆若木鸡。换衣裳时，他听见外面的老人刻意压低声音问道，“你这个朋友看上去傻乎乎的，是不是脑子冻坏了，还是本来就这样？醒过来不是大喜的事情嘛，怎么一点儿也不高兴？还是说你和他都习惯复活这种事了。”

“那倒没有。”钟依回道，“他怎么了我也不知道，不然等他出来的时候问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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