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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贰师将军（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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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陬和大禄被叫到昆莫帐中，右夫人细君公主侍奉在侧。

“我只在头一年看你展露笑容，我知道你想念你的故乡，你的眼睛那时是多么明亮啊，你的歌声从前是那么动听，而我再不能欣赏。”

是啊，你现在的歌声多么幽怨，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穹庐为室兮旃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居常土思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

昆莫空洞的眼神盯着大帐篷顶，对这世界他无所留恋，“大禄，你曾作为使者去往长安，现在你能理解我的所作所为吗？”

大禄默默点头，长安归来后，他的心性收敛不少，对待岑陬也更亲近、友好，一个成熟的大禄本可以承担更重的担子。

“我们的民族正在风口浪尖，我的子孙以你二人最为出众，如今你二人和则乌孙胜，分则乌孙亡。公主已经同意再嫁岑陬，以维系我与长安之邦交。”

乌孙的婚姻习俗与匈奴相近，“父死，妻其后母，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这和汉人礼仪相悖，细君公主本来抵触，上书皇帝后，天子报曰，“从其国俗，欲与乌孙共灭胡”，她才含泪应允。

这算是昆莫的遗言了，乌孙今后何去何从，与猎骄靡再无关系。

左夫人是匈奴左大都尉的女儿，她跪在细君公主跟前恳请汉朝的援助。

乌维单于死，其子乌师庐继位，号儿单于，好杀伐，国人不安，又有天灾，畜多死，左大都尉希望他的女儿为他联络汉朝，欲杀单于降汉，汉远，即兵来迎，我即发。

细君公主倒吸一口凉气，汉朝在匈奴的情报网想必已被破坏殆尽，否则左大都尉不会绕至乌孙到汉朝寻求帮助，至于他是真的投降还是以投降的名义将汉军受降的军队引到埋伏圈一举歼之，就是皇帝和他的谋士探讨的问题了。

“左大都尉先把情报传递到乌孙，再由乌孙辗转到长安，这需要几个月的时间，如此漫长的间隔会发生很多事情，儿单于是不是已经发现左大都尉的不轨之举、左大都尉是不是引诱我军深入匈奴腹地继而实施伏击，都需要我们一一甄别。”霍光的担忧在于汉朝和匈奴彼此情报收集的不对称性，长安对远在漠北的匈奴情况两眼一抹黑，而由于汉朝和西域的密切联系，匈奴却很容易收集到长安的情报，即便此时此刻儿单于不知道左大都尉有反意，但是朝议之后，会有人根据各机要的调度推测出汉朝的受降举动，继而对儿单于发出预警，当然这是很客气地说法，霍光有理由怀疑现在军中、朝中一些大臣的纯洁性，他们的嘴对知晓的敌人很严，不代表不在他们喜欢的歌姬、有意结交他们的商人面前卖弄知道的情报。

“当年骠骑将军受降浑邪王、休屠王，朝中何尝不是有诸多担心和顾虑，臣请在塞外修建受降城以接应左大都尉。”

霍光紧皱眉头，受降之事保密事大，如此大张旗鼓岂不是在向单于招摇。皇帝没有重视奉车都尉的预警，他采纳了卫伉的提议，同时应允卫氏调赵破奴至朔方佐因杅将军公孙敖专事匈奴的举荐。

此举看似重用浞野侯，实则将其置于自家势力范围内，打压其在西域的影响力，赵破奴以七百骑虏楼兰王名声大噪强烈地刺激了卫家神经，卫家藉此宣泄赵破奴在车师、楼兰问题上自作主张引发的不快。

“我以为大将军死后，以卫伉之平庸会自乱分寸，想不到几番调整，其对北方、西南掌控更加有力，赵破奴到朔方后，恐怕要有卫家人接替他的位子，如此西域亦在卫家手中。”虽有李夫人临终托付，李广利只得一郎官身份，心中颇为不甘。

“那就给卫家添添堵，”江充是李氏兄弟的座上宾，如今掌十三部刺史，有监察各郡之职，“我手中有不少举报王温舒贪墨的证据，此人与卫伉相交甚笃，我们不妨弹劾他以投石问路。”

李广利此时还没想到，一个天大的好事冷不丁地砸在了他的头上。

太初元年，秋，八月，汉使入大宛，持千金及金马请贰师马，天马尽在贰师城，曰汗血，宛王毋寡以汉远，盐水中数败，出其北有胡寇，出其南乏水草，又且往往而绝邑，乏食者多，汉使数百人为辈来，而常乏食，死者过半，是安能致大军乎！无奈我何。拒汉使。

汉使怒，妄言，椎金马而去。

宛以汉使轻之，令郁成王遮杀汉使，取其财物。

天子震怒，欲伐大宛，御史大夫兒宽以浞野侯熟悉西域为由举荐赵破奴为将，却遭卫伉反对，“车师、楼兰虽居西域孔道，然而楼兰户千五百七十，口万四千一百，胜兵二千九百十二人，户七百，口六千五十，胜兵千八百六十五人，怎可与大宛同日而语？”

大宛大小属邑七十余座，人口有几十万之多，城邦防御体系成熟，骑兵建制先进。

而且左大都尉投降，朔方作为前沿阵地要保障受降城安全，赵破奴作用短时间不可替代，这就使得所有掌兵之人都可角逐征伐大宛的主将一职，卫伉看起来众望所归。

皇帝无视卫伉迫切的请战眼神，他把目光投向籍籍无名的李广利，“朕要封你为贰师将军，发属国六千骑及郡国恶少年三万至贰师城取天马。”

所谓属国骑兵，便是当年跟随浑邪王一起归附汉朝的匈奴牧民，降汉后安置于陇西、北地、上郡、朔方、云中等沿边五郡，充当抗匈的屏障，史称“五属国”，霍去病生前特别信任和重用这些“荤粥之士”，与之饮马瀚海，谈笑蹴踘，漠北之中时立功封侯者五，属国骑居其三，堪称汉家之鹰犬，这六千精骑便是此役中坚。

即便皇帝对李广利寄予了如同对霍去病一样的期望，这样的任用也显得过于草率，李广利呆立半晌，忙叩头谢恩，李家的时运说来便来了。

沿着河西走廊向西，就不能不感慨卫青霍去病的丰功伟绩，曾经的匈奴据河、山之险，擅田牧之利，民富兵强，不过十年，自河套到河西，再到林茂草壮的阴山，汉军尽斥夺广饶之地，打得匈奴人远走亡匿漠北寒苦无水草之地，望见阴山未尝不哭也。

汉族的生存空间得以大大延伸，从此“长城以南，滨塞之郡，马牛放纵，蓄积布野”。汉人占据河西走廊要地，得以隔绝羌、胡，瓜分其援，匈奴失羌则势力更弱。且河西土肥水美，耕牧两宜，皇帝在此建立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四郡，自酒泉列亭障至于玉门。

出了玉门关，便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这也许是一条不归路，只有脚踩在沙地上发出的簌簌响声。突然有人哼起了家乡的小调，李广利有些动容，此去漫漫长路，归来遥遥无期，此时又正处秋末初冬，春滋万物，秋掌刑杀，伴随着大军迤逦出关的，是漫天飞舞，嗡嗡震耳的蝗虫。这一年，蝗灾大起于关东，并从中原一直弥漫到敦煌塞外，规模罕见。

可是，终日行进在寂静无声、一望无边的沙海，再坚强的意志也有崩溃的一天，终于，一个人嚎啕大哭起来，绝望的情绪快速蔓延，整个军队停止了前进的步伐，任校尉们挥鞭驱赶也无济于事。就在步兵即将崩溃的当口，鼓角震天，笳箫齐吹，雄壮的节奏，豪迈的旋律，沉闷乏味的征途一下有了生气。属国骑兵的军乐奏得起劲儿，几个活泼的骑士已经呼啸着跑到了队伍的最前面，他们要去给队伍改善改善伙食：边关一带活跃着成群的野马、野鹿、黄羊和野骆驼，骑士们早就想追驼猎鹿，为枯燥的行程增添一些乐趣，同时为部队提供一些肉食，可李广利下了军令，行军期间绝不可以脱离大队伍，就让他们的希望成了泡影，这个时候步兵军心涣散，李广利早没了军令如山的魄力，只得任胡骑去按喜欢的方式行进。

但这样的日子也只是暂时的，几曲振奋人心的军乐只能在短时间里提振士气，随着军队进入白龙堆，李广利发现大军粮食消耗过快，粮草不足以支撑他们抵达楼兰，他暗自担心麾下的散兵游勇能否成功穿越无人区。

所谓白龙堆是一片以雅丹地貌著称的戈壁荒丘，不仅气候极端恶劣，狂风一起，飞沙走石，天昏地暗，眼睛都睁不开，而且到处耸立着狰狞恐怖的奇石怪岩，晚上则尤其令人毛骨耸然，伴随着肆虐的疾风，岩石间传出阵阵阴森的怪笑，尤如置身地狱。可谓遇则皆死无一全者，上无飞鸟下无走兽，遍望极目欲求度处则莫知所拟，唯以死人枯骨为帜耳。

过了鬼哭人愁的白龙堆便是楼兰，这是李广利面对的第一个国家。楼兰不过是个人口一万多的小城镇，前不久刚刚被赵破奴扫荡，已然一蹶不振，而且楼兰遍地盐碱，没有耕种庄稼的良田，所需粮食只能靠出产的玉石和别国交换，战败后还要负担动辄百人的汉朝使团的物资保障，他们已经拿不出多余的粮食补给汉军了。

贰师将军只得带着饥肠辘辘的队伍顶着凛冽的寒风，匆匆折向西北，向车师进发。车师国地处丝路北道，都城在今天吐鲁番盆地的交河故城，这里倒是个地势地洼、河湖纵横的好地方，物产丰盛，食物繁多，车师人将都城选在巨型的平顶悬崖上，这里河流环护、居高临下，易守难攻。

迎接李广利的是车师国紧闭的城门，他们相信志在大宛的汉军不会在此有过多消耗，于是拒绝为汉军提供粮草。

贰师将军作势攻打城池，当夜又率军向西进发，他命令属国骑突袭焉耆，抢夺粮草。

霍光比皇帝更早得知李广利兵败的消息，汉军到达郁成城下时士兵不过几千人，个个饥肠辘辘，不堪郁成骑兵一次冲锋。李广利派家臣到他府中求助，溃退至玉门关外的贰师将军无法估量皇帝的愤怒，也不敢设想卫家将对其展开何种力度的剿杀。

“广利吾兄，大宛之败在三，治军不力，未能短时间内凝聚恶少年士气形成战力，其罪一也；过盐水后，西域诸国皆闭城门，兄以担心折损为名，未全力攻克一城，军中乏食，如此西域愈轻我军，其罪二也；至郁成城下，士不过数千，皆饥罢，贸然开战，焉能不败，此罪三也。请兄陈师玉门关，请罪于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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