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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康三年夏。
“九王之殇”已近尾声,平庸的新皇登基后,由太后司马夜把持朝政,许是繁琐的朝政绊住了司马夜残害众生的脚步,动荡不安的人心开始平缓,百姓渐渐将此事忘记,只是由此引发的后遗症在慢慢发酵。
这天,烈日当空,万里无云,酷暑已至,百姓各躲在家中不愿出门,连田里的庄稼都被晒得奄奄的,透不过气来。
禄国京都洛阳城以东偏北的冀州某郡,城南姜府大门口,一小厮双手捧着画卷正立在烈日之下,胸口上下起伏喘着粗气,通红的脸颊上汗如雨滴,太阳光从他面颊上的汗水反射出层层寒光出来,锋利无比,刺痛的却是他自个的内心:这公子真是的,怎么能让我一炷香的时间从城东跑到城南姜府来,这么远跑来,人都要跑断气了,更何况这天儿热得要人命.....
吱呀一声,姜府大门敞开,老管事从里走了出来,上下打量着年岁不大,神色起伏不定的小厮,看那寒酸相,不由得嗤笑一声,“你的画?想让我家老爷过目?”
小厮哪里听不出对方的轻视来,等得烦躁的他气得更是面红耳赤起来,“你个老蛆知道个屁,这可是我家公子用心绘的,我家公子的画,可是宫中画师也比不过的,哪是你一个下人能轻视的!”
“竟这般好?那进宫当画师便是,来我们府递画甚?”老管家本就不屑,此时被个小厮骂上嘴了,心情极差。
小厮气氛难当,急得跺脚,双手却依然恭敬地捧着手上画卷,仿佛那是圣物一般,丝毫不敢怠慢,“宫中画师算什么,以我家公子才华,岂能困在那尺寸的宫殿之内,自然是要笑傲江山才对。若不是我家公子身子欠佳,花光了盘缠,也不会朝你们这破府递画来着。”
“笑傲江山的人,竟能少了盘缠?还不是看我家老爷‘千金买骨’,被几个臭铜钱给吸引来了!哼,自抬身价也要看地儿,竟敢嫌弃姜府是破府,简直不知所谓,哼。”老管家一甩袖子便要走。
姜府老爷,是名因伤退役的将军,可他此人奇异,并不喜欢舞刀弄箭,他喜欢舞文弄墨,尤其最喜画,听闻他自退役之后,整日里闲在姜府后院的荷花池中的亭子里,要么倚栏赏画;要么凭栏画。多年在画上的研磨,竟让他生出了独孤求败的孤寂,这才以高价四处求画师比拼画技,若能赢了他,赏银千金。此事已有数月,来姜府拼画之人众多,可无人敌国姜府老爷,尽管如此,姜老爷依然会给前来拼画之人赏银千两。
如此,“千金买骨”的美谈再一次被传扬出去,姜府每日里招待的人数渐多,府中下人却有些烦不甚烦起来。所以,当这个一来便求见老管家的小厮,自然被老管家不看在眼里,这样侮辱姜府之人,没将人打断腿,已是仁慈。
小厮想起公子憔悴的面容,奄奄一息,病重本该求医,可囊中羞涩请不了大夫。若是治不好公子那惊世之才子,他为一个小厮也会觉得愧对老天爷。所以,姜府这千金,他一定帮助公子得到这个机会。这般一想,看着就要转身而去的老管家,心一横,便“噗通”一声跪将在地,一把眼泪一把涕地哭着,“管家大爷,您就行行好吧,帮忙将画递一趟,我家公子家道中落,可府中老管家前些日子去世了,公子将所有钱财都花在老管家的身后事之上,并千里迢迢送他灵柩回老家,公子伤心过度,又日夜守灵吹了冷风,感染风寒,久不见好,花销又大,才出此下策,您老人家就行行好呗,天底下再没有我们公子这般仁义之人了,小的给您磕头道谢......”说着,咚咚咚地往地上磕头。
管家深邃了眼神,或许,若他是那个老管家,怕是死也瞑目了,心中竟有几分艳羡,良久,道一声“罢了”,从小厮手中接过画来,往府中深处去。
城东一客栈厢房中,一少年公子朝南立在窗下,素衣披发,姣好的面容尽管苍白,依旧出彩。他这般呆立了良久,眼神幽暗中看不出是希冀还是算计来。双手交叠在袖中,只一动不动,好一派静候佳音。
片刻之后,楼梯口终于有了人群的响动,少年公子淡漠的嘴角微微翘起,将袖中握成拳头的双手置于胸前,打开拳头,那漂亮的掌中躺着一张纸条,上头细细密密的一排人名数十人,又在人名之后画了叉叉,只余下最后一人“冀北姜春”尚未画叉。月牙白占了三分之一的修长大拇指,在“冀北姜春”之后,画了一道深深的“叉”的痕迹,少年笑得更是轻松,似是完成了此生的一件大事一般。若不是这姜府戒备森严,那姜老爷身边又每每有护卫护在左右,唯独在他独自一人画时,方会支开身边人,实在让人无从下手去灭口,这才出此下策:以苦肉计以身犯险。
可那又如何,再狡猾的狐狸也总有上钩的时刻。
耳听嘈杂的脚步声快到门口,少年将纸条折好放入胸口,轻轻拍拍以示稳妥,方躺上床榻去,瞬间一副病入膏肓之态。
门外闯进来不少人,当头便是那送画的小厮和递画的管家,以及他们身后走得匆忙的姜春姜老爷。自姜老爷看了被管家递过去的画,赞叹不已,果真是“画逢高手”,欢喜不已;又听了小厮的故事,直呼两声“君子也,君子也”,便亲自带人来客栈接少年公子入府治病,待病痊愈之后,也好切磋切磋画技不是。
少年公子被这般迷迷糊糊地抬入姜府之中,吃了不少药,城中最好的大夫都请遍了,只道无能为力。
姜春此生经历过太多生死,也得罪过太多的人,又听了不少风言风语,更何况是这个人命颇贱的世道,他小心翼翼一辈子,就算有人入府拼画,他始终不同别人深交,也保持一定距离,在见到少年公子之前,他虽欢喜,却依然有怀疑,怀疑人是否有可能是装病来害他。直到此刻,大夫一个个束手无策时,他才真觉得可惜,一时竟心血来潮,每日亲自过来照看少年公子。
终于,在他的悉心照料十几日之下,少年公子病情有所好转,慢悠悠醒过来,知道是姜老爷替他请的大夫,且为他请人送了他存放在义庄的“管家灵柩”回乡,对姜老爷是感恩殆尽,知道姜老爷便是那位画技高超之人,心生敬佩之意,“小生早闻姜老爷盛名,如今在小生最后的日子里,有缘能相遇一场,此生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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