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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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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紫禁城内一片寂静，慈宁宫里却传出几声细细的哭声，苏麻喇姑透过侧室的小窗，哭声竟发自庄太后的凤榻。苏麻喇姑暗道：太皇太后怎么突然夜哭呢？

第二年，庄太后已整整七十岁了。她常常一个人独坐在宫中，回忆以前的日子。那广袤的科尔沁草原，成群的牛羊，飘香的奶茶；盛京城里那座小巧的永福宫和高大英武的皇太极，还有那早早逝去的儿子顺治皇帝……都已见不到了，再也见不到了，就是女儿淑慧公主也远在巴林，多年未曾见上一面。庄太后常在梦里飞回到再也没有回过的地方，有时禁不住要流泪，是那样渴望再看看儿时的故乡和关外的土地。昨夜她回到了那片山前的小树林，那匹汗血马洪亮地嘶鸣，那头黑熊凶狠地咆哮，那个令她心仪的大汉爽朗地大笑……惊得她再也难眠，双眼看着窗外的夜色渐渐退去，曙光渐渐染白窗户。天色已明，她却不想起身，在床上静静地听着早朝的钟鼓声声响过，不知道听了多少次。她又朦胧起来，疲惫地合上眼睛。旭日临窗，秋风轻抚着树木花草，沙沙的声音无边无际地传来。

康熙早朝过后，来到慈宁宫，见祖母未起，不敢打搅，轻声问苏麻喇姑，苏麻喇姑答道：“太皇太后昨夜不知梦到什么，忽然哭醒，因此至今未起，想必是夜里没有睡足，身子倦了。”

康熙知道太皇太后并非身体不爽，放下心来，在宫外徘徊，却听庄太后问道：“宫外可是烨儿么，为何不进来？”

康熙听太皇太后醒了，忙走入宫内请安：“太皇太后昨夜睡得可安好？”

庄太后道：“睡得尚好，只是被梦惊醒了。”

康熙笑道：“太皇太后阅历之富，天下无双，做的是什么惊人之梦，可给臣孙说一说？”

庄太后摇摇头说：“哪里是什么惊人的梦，对他人来说，实在是平淡无奇。我梦到了草原和一片树林。”

“草原、树林？”康熙暗道：这也能把人吓醒？

庄太后看着康熙不解的样子，问道：“烨儿，你已是而立之年了吧？”

“臣孙刚好三十。”

“你可知道我们入关多少年了？”庄太后似是追忆道。

“已近四十年了。”

“不错！你可知太皇太后离开科尔沁多少年了？”

“已近六十年了。”

“是呀！转眼快六十年了。上次你陪我到盛京祭拜福陵、昭陵，是康熙十年吧？”

“是。臣孙与皇太后一起陪您去的。”

“到东陵凭吊你父皇，也是你们俩人陪我去的。”想起儿子顺治，庄太后眼中苦涩不已，康熙顿时想起那年太皇太后身穿素黑袍，一入大红门，刚刚望见地宫上的宝顶，摇晃着险些摔倒，自己抢步要扶，她却摆手不让，扶门立定，一声嚎啕，哭得极为伤心，不由心里一酸，自己从幼年时起，即到西华门外避痘，远离皇宫，没有一天承欢父母膝下，继位第二年，生母孝康章皇后去世，若不是太皇太后呵护，真不知……庄太后没有发现康熙出神，依然沉湎在对往事的回忆之中，她怕康熙看到自己眼中的泪光，仰在软榻上，闭上眼睛，缓缓说道：“可不止这两回呢！康熙十一年，到赤城汤泉洗浴，经过长安岭，山路崎岖难行，我坐的轿子颠簸不止，你下马扶轿步行，一直走到平坦的道上。回京时，过这个山岭，正好赶上大雨，你又下马扶轿。唉！看着你在雨中淋得精湿，我心疼你受风雨之苦，却又欢喜你这份孝心，我有个好孙儿，对得起你泉下的皇阿玛和额娘了。”她终于没有忍住泪水，扭脸擦了，喃喃说道：“烨儿，你不会嫌太皇太后罗嗦吧！康熙二十一年，你到奉天拜谒祖陵，往返途中屡次奏书问安，派人送回关外许多特产，你亲手网到的鲢鱼、摘的榛实及山核桃，还有朝鲜所进柿饼、松、栗、银杏……我都尝了，也赏给了慈宁宫的太监宫女，我要叫他们知道他们有个好皇帝，他们的主子是古今无双的圣君。你看，我这漫天漫野地说得远了。我入关二十七年初次回辽东祭拜三陵，转眼又是十二年了。我想趁着还能活动，再到关外走一趟，这次走得远一点儿，去看看科尔沁的亲人们，去看看昭陵。这次我不想再劳动你皇额娘了，只攒祖孙二人去就行了。”

康熙劝道：“千里迢迢，恐不胜劳累，太皇太后还是在京中坐等，待臣孙命科尔沁诸王来京，并命丹青妙手将昭陵仔细图画，送进宫来，岂不省了太皇太后之劳！”

庄太后笑道：“烨儿，我是想亲眼看看，追忆多年前的旧事。人老了，常常想起那些过去的时光，等你到了太皇太后的年纪，胡子花白了，自然就会明白的。”

康熙黯然道：“臣孙明白太皇太后的心意。臣孙自幼虽未能承欢父母膝下，蒙太皇太后抚养教训二十余年，如何会不知太皇太后思念故旧之心？只是天已残秋，北地阴寒，霜雪如刀，岂是年迈之人可忍受的，不如等明年春暖，再去不迟。”

庄太后道：“我日夜思念故地，情已难奈，再等到明年，岂非备受煎熬？”

康熙闻听，说道：“臣孙想出一个办法，与太皇太后一起登山遥望乡关如何？”

“登哪一座山？”

“离京城较近的山岭倒是不少，只是不够高耸，顶上也少屋舍，殊觉不便。距京城六百里外有一座五台山，相传乃是文殊菩萨的道场，山上庙宇精舍众多，高僧大德，经声佛号，晨钟暮鼓，远近闻名。此山四月冰融，九月飞雪，夏无炎暑，景色颇佳：东台望海峰，放眼千里，可观云海日出；南台锦绣峰，草盛花繁，烟光凝翠；西台挂月峰，岩俗幽潜，乔林拂日；中台翠岩峰，巅峦雄旷，雾霭浮空；北台叶斗峰，云浮山腰，雷鸣丰麓。臣孙与太皇太后去那里如何？”

庄太后笑道：“难得你竟想出这般两全的法子，可怜你一片孝心，太皇太后也不为难你。只是这登山望乡本是文人墨客所为，太皇太后岂不勉为其难了！”

康熙伤神道：“太皇太后心中深情，又岂是只知吟咏的文士可以兴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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