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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第1页）

秦振醉心于淮扬菜系，口味偏甜，姜颠点了几个菜，其中有糯米糖藕、黑鲫鱼汤、玉米虾仁，都是很普通的家常菜，但因私房很讲究工序和口味，所以哪怕是家常小菜，也做得异常精致。秦振吃得停不下来，兴致也高，他这人就是这样的，一高兴了话就多，拦也拦不住。

他说起很久之前和程逢一起跳舞的事。

“当时她所在的舞团很差劲的，资金不够，领队带小女孩们出国参加比赛，只能住最廉价的地下室。冬天里热水一时有一时没有，房间又冷又湿，充满了怪味。有一回半夜我看见她蹲在便利店里，就问她在做什么，你猜她跟我说什么？”

秦振听多了说书，讲话抑扬顿挫的，还知道制造悬念。

姜颠抿着茶淡淡笑着，秦振又接道：“她说房间太冷了，便利店暖和。我真是吓了一跳，赶紧拎着她往外走。刚出便利店，一群黑人小伙从我们身边经过，第二天新闻里面说那间便利店发生了枪击案，两个收营员当场死亡。你说吓不吓人，她当时多傻啊，当是在自己家门口呢？哪里暖和蹲哪里，命都不要了。说真的，这么没有自我保护意识的一个小女孩儿，在国外那个环境要想出事真是太容易了。”

秦振家庭条件很好，是很浪漫的法国佬，对女孩子比较尊敬，也是对待性和感情非常专一认真的人。他们认识的时候都还很小，在不同环境的舞团里，从天南海北的城市相聚而来，参加了数不清的比赛才能走到最后的舞台。

那一场比赛，秦振拿了冠军，她是亚军。他们约定第二年再来比赛，果不其然，第二年他们又来了。秦振笑着说：“她那会儿真的很笨，光长年纪，也不长脑子，我跟她说晚上不要一个人出去乱跑，她偏不听，大半夜打电话跟我说她的舞伴生病发烧了，领队的门敲不开，她很着急，想去买药。”

程逢打断他：“不是发烧，她有哮喘，很严重的。”

“哦对，我想起来了，是哮喘，因为药很难买。她那回倒好些，知道外面不安全，还想着找个垫背的，天知道我有多怕那些整天夜里在外面游荡的黑人小伙，但是以往的教养又不允许我放任她一个女孩子独自上街，只好陪她一起出去了。她着急，我也不懂，那天晚上她抠出了身上所有的零钱，我也把经费都给她了，我们跑了三个街区才买到哮喘特效药，结果回去时她的舞伴竟然在烂醉如泥的领队行李包里翻出药吃了，而我和她在接下来的比赛中有将近十天吃不饱肚子，饿了就只能喝水，回程的时候什么东西也买不了。”

说这话时，秦振似乎对她还留有怨愤，恶狠狠地瞪着她，“我看我喝水都能长胖的毛病就是那时落下的。”

程逢哭笑不得：“这你也怪我？”

她自己回想起当年在国外比赛的糗事，也觉得很傻，傻到当时根本想不到找人去打开领队的门。当初的便利店枪杀案她并不知情，是后来再遇到秦振时他讲给她听的，她还一度以为他在耍她，直到那晚去买药，经过一个街区看到有人直接扛着枪过街时，她才相信他说的都是真的。

国内外文化和社会环境不一样，出国比赛的那些年，给她的除了一开始有的新鲜感之外，剩下的便是大片大片的空白、慌张和迷茫，想家，想念某种习惯性的安全感，想要一种梦想对她的认可，但是在那几年，真的太难了。

“记不清当时究竟有多大了，十五六岁的时候吧，听舞伴说其他舞团的女孩子去国外参加比赛，十三个人去的，回来的时候就剩十二个了，还有一个根本不知去向。我觉得很不可理喻，也不敢相信，还曾经试图通过各种关系去打听里面的事，可惜最终也没有得到任何肯定的结果。”

她说到这里，转头看着姜颠：“你相信吗？我不是好奇，我只是害怕。在很小的年纪就要背井离乡出国比赛，我有时候也不清楚我是不是真的在追求自己的梦想，但就是停不下来，好像前方有一团光在吸引自己。我想也许那个走失的女孩也去追这团光了，我只能这么安慰自己，和自己说世事总是奇怪的，如同我跳了三百场都没有人知道我的名字叫程逢，忽然在第三百零一场有人叫出了我的名字，然后全场都在叫我的名字，我好像就这样一夜成名了，你说是不是很奇怪？”

说完她自顾自笑了起来，往事提起来容易，轻描淡写就是十几年光阴，但是那种害怕应该是刻在骨子里了。姜颠卷起袖子，取了红酒替她倒上，笑着说：“那就敬过去的你，勇敢的你，追梦的你，完整的你。”

他以茶代酒，半卷的袖口下一截小臂修长如竹，这故事被她讲出了几分惆怅，但这杯茶却被他喝出了几分豪迈。往事如烟，一杯酒权当敬过去了。

程逢笑着喝完，秦振高兴地拍拍手掌。她取了红酒还想再倒，姜颠却又不肯了，拦着她说：“慢慢喝，你可以慢慢讲。”

秦振支着下巴看他俩一来一往的动作，忽然想起了说书里的“平淡自如”，男女之间的关系最难达到这个地步，平淡中有爱，自如中有尊重和理解。就一个眼神，他就知道姜颠是懂程逢的，正如他知道爵士舞在程逢心中是一个曾经用十几年光阴去追逐可最后却落满灰尘的梦，后来因为一些人，灰尘被吹散了，她鼓起勇气想再追一次梦，这一次她可能会用一个十年，两个十年，甚至于整个下半生去追那团光，但是一旦再蒙尘，她的梦就将永远尘封了。

人这一生可以勇敢很多次，但是勇敢需要有意义，所以她把梦交给了姜颠，如同把灵魂和生命的意义都交给他，她要告诉他程逢是一个舞蹈工作者，她可以穷尽一生去演绎爵士舞，但真的没办法再经历一次潜规则式黑暗的肯定，这对她来说，无疑是最大的打击和否定。

秦振以前就问过她，为什么不单纯做一个爵士舞老师，这样她可以永远保持激情，热爱爵士，简简单单地抱着干净的梦过活。她说她当初回去的时候，想的不只是自己一个人的梦想，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回来，那真的太可惜了。

她和他讲那个书吧的少年们，女孩们，讲他们的天真和无畏，讲得他热血沸腾仿佛也要再回到过去，再走一遭天南海北闯江湖的路。但是羡慕归羡慕，说到底，他没有程逢勇敢，没她那股子劲，能为了那些少男少女们，把自己的梦想再放回大染缸里浸一次。

她原本能有更好的生活方式。

有些话不好直说，但是姜颠都懂。他做影业，做节目，做音乐，都有一个商人的身份在，可是在她面前，他永远只是她的聆听者。他握住她的手，在她眯着眼睛由着红酒麻痹口腔的时候，悄无声息地交出了他全部的爱与诚。

“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你相信我，《爱舞之城》没有黑幕，一切源于艺术，一切终止于艺术，我有这个资本可以随时为你叫停，只要你高兴。”

“程程，在我身边，你可以开心地、尽情地跳爵士，没有人能挡你的路，包括我。”

程逢笑着闭上眼，感动地抱着他：“阿颠，你真好。”她整个人都飘了起来，高兴地吻他的耳朵，和他讲悄悄话，“阿颠弟弟，姐姐好喜欢你啊，怎么办？你怎么这么好？”

姜颠浑身一僵。他红着脸推开她，半是恼怒地捏了下她的小耳朵，口不择言地说要去外面抽根烟，然后跑了。

秦振捂着肚子大笑：“程逢你老实交代，到底怎么搞的，也太纯情了吧！”

“喂，注意你的用词啊，你的中文表达怎么时好时坏的？”

搞不搞的，也太难听了吧。

程逢挑起一只草莓放进嘴里，咬了一口全是汁，甜得她都快化了。

“哼，讨厌，在我面前秀恩爱，不知道我是单身狗啊。”秦振瞪她，瞪了一眼还不解气，又瞪一眼。程逢回瞪他，叉起一只草莓佯装向他丢去，秦振张开了嘴，结果定睛一看，她又喂自己嘴巴去了，气得过来和她抢。

两个人正闹着，对面包厢的门忽然被推开，从外面走进去一个人。程逢正对着门口，在对方回身关门时看了一眼，是林旭阳。紧跟着，服务生送了一瓶白酒进去，门再次被打开，程逢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直接愣住了。

实在是太熟悉，都用不着仔细辨认，一个模糊的影子就能判断出来，是戴宝玲和周尧。只是她怎么会和林旭阳一起吃饭？

程逢正纳闷着，姜颠回来了。他像是去洗过了脸，额前的头发湿了两缕，程逢但笑不语。他在她旁边坐下，继续和秦振讲以前的事，还说到五年前在芬兰捡到她这个醉鬼的事，恨得牙痒痒的说她这么多年从不长记性，根本不懂得独身在外要保护好自己。

程逢心思不在，时不时地应两句，一直看着对面包厢。直到周尧出来，她在门打开的一瞬间起身，拍拍手走出去。

自从上次和他不欢而散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联系过。周尧很显然也看到了她，站在门口没有动。程逢往他身后看了眼，问道：“真巧，你也在这边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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