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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我想了想,问道:“阿嫂姓什么?”安禄山短暂犹豫了一下,才道:“姓段。”
&esp;&esp;我在史书里看过,安禄山有原配康氏,又有一宠妾段氏。他起兵之后自立为大燕皇帝,将段氏封为皇后。那么,他说的这位“阿嫂”,原来只是他的宠妾。
&esp;&esp;而安禄山那一瞬间的迟疑,想来也是因为,他不好当着我一个女子的面,承认自己过分宠爱妾室。我笑道:“阿兄不妨请妙手匠人,在簪头下方刻一个‘段’字,她定然欢喜。”
&esp;&esp;安禄山喜不自胜,连连点头:“我素日在军营里,满眼皆是粗糙男子,全不知道该如何哄女郎家欢心,幸亏阿妹有以教我。”
&esp;&esp;“阿兄早年为互市牙郎,见的男女想来不少,怎地没有练成哄女郎家的本事?”我作出一副诚恳的样子,质疑道。
&esp;&esp;安禄山又笑了:“不瞒阿妹说,那时生得比现下俊俏,不须刻意,也能讨女郎家欢心。”
&esp;&esp;我强忍不适,谄媚着夸了他几句。安禄山似是被触动心弦,叹了口气:“那时……那时确有一个汉人女子钟情于我,只是胡汉迢隔,我又年轻穷困,她的父母不愿意。”
&esp;&esp;我凝眸看他侧脸,只见他神色中露出几分萧索。我有点被他的情绪传染,喟然道:“她父母以胡汉有别为由,不准你们结缡,固然是常情,但也实在令人心痛……阿兄在军中可曾遭人轻视过吗?”
&esp;&esp;我一向清楚胡人在唐朝的生活有艰难之处,很愿意和他们共情。安禄山垂首道:“阿妹既解蕃语,想必晓得,我们纵然身有长才,也时常要受汉人轻鄙。张将军为人亲切,对胡汉军士并无分别,但是军中汉胡杂处,于这些事上,有时难免起纷争。我父亲是康国人,母亲却是突厥人,我是异族通婚所生的杂胡,更易遭人轻蔑。”
&esp;&esp;我叹道:“我是汉人,于此体会不深,但我是女子,而女子历来不能为官,故而在典客署中无有进身之阶。我对阿兄的境况,也能明白一二。阿兄现在军中是何位分?”
&esp;&esp;安禄山笑道:“是平卢军兵马使。”
&esp;&esp;我其实对这段历史谙熟于心,早就知道他现在的职分,却仍是改容相敬道:“我竟然认了一位这样英武的兄长!”
&esp;&esp;“是了,我观阿妹梳的是未嫁女的发式,难道阿妹仍未出嫁?”安禄山问。
&esp;&esp;我说是。他打量了我两眼,说道:“阿妹若不嫌我冒昧,我倒可在军中为阿妹觅一壮士。”
&esp;&esp;我拍手笑道:“好极!只是要与阿兄一样雄杰人物才好。”
&esp;&esp;“我有甚好!”他大概受不了我一直吹捧他了,“我毕竟是胡人,来日进身终归有限。你若觅个汉人壮士,将来夫贵妻荣,必定不难。只是我听他们念过两句诗,说什么‘可怜闺里月,长在汉家营’,真是恰切……你到时只怕要多惦念了。”
&esp;&esp;他微带风霜之色的容颜上,倒是一派真诚。想来,现在的他还不曾想过,他有一日能兼三镇节度使,手握十几万大军,获得来自皇帝的无上荣宠。
&esp;&esp;我与他分别,回到邸店,独自对着窗户发呆。此时安禄山犹无恶迹,我杀他究竟该是不该?我并非能违拗本心行事之人,今天敷衍了他大半天,已是竭尽全力。我真的能如愿接近他、杀死他吗?
&esp;&esp;我唤店家取来纸笔,开始给安重璋写信。
&esp;&esp;只为多娇便相妒
&esp;&esp;安禄山是平卢军兵马使,平日里少有闲暇,我便时时亲手做一些小食,都是双皮奶之类以现有烹饪条件做得出的新奇食物,带去他的官署找他。就连王维,也不曾享受过我这般着意体贴。
&esp;&esp;我北上幽州,没留地址给王维,故此不曾收到他的音书。我恨王维不肯远离崔十五娘,却也时常意识到,我处心积虑接近安禄山,想要避免安史之乱,终究是为了保护王维——那个在乱中身不由己,为叛军所掠的王维。
&esp;&esp;也正因此,我每每看到安禄山的脸,眼中反而好像映出了王维的面容。有一次,安禄山讶异道:“阿妹,你看着我时的神气,好像又是欢喜又是哀伤。”
&esp;&esp;“是吗?”
&esp;&esp;我抬眸望向远方。幽州治所蓟县,就在后世的北京城西。时序已然入秋,天空明净如一大块琉璃,色泽比起八水环绕、水汽浓郁的长安,蓝得更加深浓。各色鸟儿在槐叶间钻来钻去,倒较炎夏时更活泼。这是郁达夫笔下故都的秋最美妙的时刻,只是唐朝的北京,尚没有后世的红墙碧瓦,城里看去,只是灰蒙蒙的一片砖瓦建筑。我望着这片深浅不一的灰,心中悲欣交集。
&esp;&esp;这是我的家乡。安禄山与史思明在此经营多年,深得当地人民爱戴,直到元朝,他们二人与安庆绪、史朝义还被人敬称为“安史四圣”,立有祠堂。甚至,到了清朝,仍有朝鲜使者在入京时见到安禄山庙。若我当真杀了安禄山,我的家乡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esp;&esp;我掩去忧思,问道:“近日阿兄军务繁杂,累么?”安禄山笑道:“阿妹何必为我担心?我自能处分。不过,近日确有一些事,说来与我有些干系。”
&esp;&esp;我以目光相询。安禄山道:“幽州城里建有两座祆祠,胡人们常去供奉。但近日有人竟在祆祠的神龛中,放了秽物……你也知道,此事于祆教信众乃是奇耻大辱,信众们仔细追查,发现竟是一个奚人军士放的。是以近来军中的胡人军士与奚人军士屡起争斗,我常要前往调停,好不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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