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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智平看了看景飞,又看了看高进,面色凝重地说:“把铳带上,注意安全。”
蜷缩在床角哭泣、念叨着的王月仙,着实让人心疼!景颜想劝劝,转念一想:哭出来,姨的心里会好受一点。在景颜的印象中,高松性情耿直,眼里揉不得沙子,身强力壮的他入伍仅一年就被提拔成了排长。景颜又想到了大哥景腾,心思缜密、胆识过人、从小就给予她无微不至关怀的亲大哥。大哥从戎后很受上峰的赏识,去关内那会儿已经是副营长了。自从大哥去了关内,就和家人断了联系。不知大哥过得好不好?希望大哥一切都好!
王月仙一翻身坐了起来,没等景颜反应过来已跳下床跑到了外间。
“你还我儿来!当初我不让松儿当兵,你非让他去,都怪你,你把他还给我。”王月仙揪着黯然伤神的高智平拼命地摇晃。
尽管高智平性情火爆,面对本就泼辣、此刻又痛失爱子的妻子也只能沉默应对。坐在一旁的景传志站起身,走到王月仙的身边拉着她的胳膊轻声安慰道:“嫂子,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高大哥心里也难受。事情既然发生了,应该先安排孩子的后事。高进和景飞去找松儿了;我让他们带了新衣服给松儿换上,让松儿干干净净地走。松儿回来,你们不要看了,我能处理好。”
“不,我们要看。”高智平坚定地说。
殷虎说高松是被七八个日本兵围住刺死的,景传志想他死得一定很惨;他不让高智平夫妇看儿子,是不想他们因此更加难过。但高智平和王月仙为人父母,想见儿子最后一面也在情理之中。景传志见高智平态度坚决,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他走到景颜的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景颜抬头看他,他对她施了个眼色。景颜挽着王月仙的胳膊,劝她去休息。王月仙魂不守舍地看了看景颜,慢慢走回了卧室。
清晨,阳光还没光临的林间小道,高进和景飞警觉地走着。
“日本兵会不会还在北大营?那我们去就危险了。”景飞谨慎地说。
高进加快了脚步:“不会。他们进攻北大营是消灭那儿的驻军,打垮驻军接着去攻击下一个目标;他们的目标是占领整个东北,不会在那儿停留。”
乜斜的硝烟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弥漫在炮弹击毁的残垣断壁上;凌乱不堪的北大营仰着的、趴着的、坐着的东北军将士的尸体横七竖八地映入了高进和景飞的眼睛。高进想:昨天夜里,不是我国士兵抵抗日本侵略者的战争,而是日本侵略者对我国士兵惨无人道的屠杀!
按照殷虎给的描述,高进在一处院墙的墙角找到了倒在血泊中的哥哥——仰着的身躯依旧高大;血气方刚的脸上多了两道鲜红的血印;瞪着的眼睛恶狠狠地望向天空;紧紧攥住的拳头仿佛仍有使不完的力气……
“哥,你放心的去吧,我能照顾好爹娘。安排好你的后事,我去当兵,我要多杀日本兵为你报仇。”高进蹲下来,拂下了哥哥的眼帘,俯身抱起哥哥向水井走去。景飞走到井边,帮高进把高松放了下来。高进凝视着哥哥,回想年少轻狂的幸福时光;一起爬树、掏鸟窝、追击野猪、做错事被爹娘打……他们吃一个人的乳汁、睡一个被窝长大,如今,阴阳两隔啦!
高进解开哥哥破烂不堪的衣服,哥哥的伤口随即暴露在了空气中——除了手臂的几处刀伤,胸部和腹部还有十几个血窟窿。
高进拿着哥哥褪下来的衣服在水桶里洗去血渍,擦拭哥哥身上的血污。景飞抹了把眼泪,走向了存放粮草的仓库。粮食连同存放它们的仓库被付之了一炬,冒出黑烟的热灰飘出阵阵焦糊小麦的味道。
离粮仓不远的地方,景飞找到了一架几乎完好的平板车。
高进和景飞把换上干净衣服的高松拉出营区时,昨夜被打散的北大营士兵正垂头丧气地陆续返回,清理牺牲战友的尸体;附近得知消息的老百姓,也焦急地前来寻找活着或死去的亲人。
高进、景飞、平板车,怊怅地行走在回家的的小路上。小路的两旁,葳蕤的树叶完全遮挡了意图照射到小路的阳光,行走的人因此免遭了烈日的暴晒之苦。波浪般的清风从树干边缘偷偷地流淌过来,吹得他们的身体凉飕飕的;失去亲人的痛楚,也让他们的心里“凉飕飕”的。
“旺财”跑了出来,一瘸一拐的。
“‘旺财’,你的腿怎么了?”景飞俯下身子看着它。
高进对“旺财”的感情毋庸置疑,但现在的他实在没心思过问它受伤的原繇!
“旺财”哈哧哈哧地喘息着,围着平板车转了一圈,跳了上去;熟悉的面孔和味道,使它认出了车上的人。它对着高松的脸亲昵地叫唤了几声,静静地趴在了他的身边。
高进记得哥哥说过,有一次他带“旺财”去打猎,遇到了一头凶猛的野猪;那时他的火铳没了弹药,如果不是“旺财”竖起脊毛和龇牙咧嘴的野猪对峙为他赢得填充弹药的时间,后果真的不敢想象!自从哥哥当兵离开家,“旺财”很少和他在一起了,如今在一起了,哥哥却再也看不到它了。
高进拉着平板车,思绪万千地走着;直到回到家中,凌乱的场景才让他从如烟般的往事中回过神来——门口的水缸变成了一堆碎片,碎片周围是水浸透的一大片湿地;水缸边的盆架子和木盆都躺在了地上;拴在树上的晾衣绳和晾晒的衣服也掉在了地上。
“叔,你的脸怎么了?”景飞担忧地问高智平。
景飞的话,引起了高进的注意;他回过头,见父亲淤青的左脸上有几道像是手指留下的印迹。“爹。”他怔怔地喊了一声。
“我没事。”高智平走到平板车前,“把你哥抱屋里吧。”
王月仙听到外面的对话,知道儿子回来了,六神无主地朝外走,到了门槛边,忘记了抬脚,差一点儿拌倒在了地上。红着脸的景颜跑过来搀扶她。
感觉哪里不对的景飞拉过妹妹小声地问:“小妹,发生什么事了?”
景颜心有余悸地答:“刚才来了几个日本兵,把虎子哥抓走了。他们……还打了智平叔。”
“啊!”景飞小声地惊叫一声,警觉地环顾过四周问:“日本兵呢?怎么没看见咱爹?”
“日本兵走了。”景颜压低了声音答,“爹去彩蝶姐家了。”
“爹去她家做什么?”
“爹说彩蝶姐家有口棺材,去买来……”景颜指了指平板车。景飞明白了,高松事发的突然,来不及做棺材,爹去把彩蝶爹为自己预备的棺材买来给高松用。
看着平板车上的儿子,高智平夫妇不禁老泪纵横!从孩子哇哇落地,到会爬、会走,叫第一声爹、第一声娘……他们见证了他全部的成长。血浓于水的亲情,世间能有什么比得了?
“儿呀,”王月仙全身颤抖,抚摸着高松冰冷的脸,“你走了,娘可咋活呀?你这个不孝的孩子,我含辛茹苦地把你养大,想着你给我养老送终,你……”“啪”的一声,王月仙一巴掌打在了高松的脸上。
“娘,”高进慌忙抱住了母亲,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说,“我知道您心里难受,要打,您就打我吧。”
“姨。”景颜也紧紧地抱住了王月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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