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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总督的大厅（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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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海塞塔·白兰要前往贝灵汉总督的府邸去交付总督定做的手套。它们不仅镶了金边而且绣了鲜花，是总督要参加某个重大政典时戴的。尽管这位前任统治者在一次普选中不幸被降了一两级，但要论起他的地位与声名来，仍然是这个殖民地里的佼佼者。

海塞塔亲自前往总督府，匆匆忙忙，还因为另有一个重大的原因在催促着的她的心。听说，在这个殖民地的管理机构中，有一些有权有势、一心为当地居民着想的大人物正在提出一个议案，就是要把小珠儿从她的母亲身边带走。据他们说，对于一个犯了罪过的母亲来说，实在没有资格教养一个刚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如果这个孩子受到魔鬼的引诱还不算深刻，能够受到现世道德的教化和感染而改邪归正，那么把她交给一个品性纯良，有良好教养的人来抚养，要比交给她那本身就处在罪孽中的母亲强许多。因此，他们计划在一个地方召集一次公众议事，来决定是否把这个孩子带走，而贝灵汉总督，据说，他就是这一群赞成者中最积极最坚决的一员。

其实，对于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在我们今天看来，只要交给城镇管理局，甚至更低一级的人员去处理就够了，何必兴师动众要放到一个全城镇人的集会中去讨论呢，还要惊动许多大人物来参加——这未免有点显得不伦不类，滑稽可笑？但我们不要忘记，海塞塔生活的这一时代，还是清教徒早期殖民者的时代，那时的习惯，即使是一件与公众利益关系极小的事情——比海塞塔母女的事情还要小——也要跟这一个地方的立法机构和执法机构奇妙地混搅在一起。就像在海塞塔母女事情发生之前的那件有关一头猪的问题一样，对于它究竟应该归属哪个主人，曾在当地所有部门之间产生过一系列的讨论，并且最后还导致了最高统治阶层的一次人员大调动。海塞塔·白兰虽然只是一个孤身女人，除了她的罪恶和自己希望得到一点别人的同情心之外，再也没有什么，但她还是勇于到这些以广大群众为后盾的大人物面前去一争高低，因为这不仅关系到自己的切身利益，而且还是关系小珠儿生死的一件大事，因此她从出茅屋的那一刻起，就打定主意，要在即将发生的争论中取得胜利。当然，她还有一个小小的同伴，就是珠儿。她已经长到了可以自己照顾着自己向前小跑的地步，跟在母亲的身边，像一只停不下来的小雀儿一样，窜来窜去。虽然比这再远的路她也能够走到，但在行进的过程中，小珠儿总是不时地会停下来让母亲抱，因为无论她有多么聪慧与独立，也还是没有脱离撒娇的年代。在母亲的怀抱中，小珠儿从来不会待得太久，路边的许多小事物总是能够吸引她的注意力。我们前面说过，她有着奇特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可以同一切自然的事物对话交流，虽然她在磕磕绊绊的蹦跳中总有时还会摔倒在地，但因为并没有造成大的伤害，所以海塞塔也就任由她这样由着性子行事。

我们前面曾经谈到过珠儿炫丽多彩、光亮照人的美貌，就像是一个浓墨重彩，从画上走下来的小天使一样，她不仅有一身晶莹健康的好皮肤，还有一双炯炯有神灰色的大眼睛，既专注又深沉，不时闪动出一簇狡黠的火光；她的头发由微黄转变成润泽的深棕色，再过几年就会有一头乌黑的长发。这个活泼的小精灵就像是上帝撒给人间的一团火一样，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活力四射的光彩，好像她的母亲在孕育她的时候，把当时那一段刻骨铭心的激情也种在了她的血液里一样，这样一个人总是会让人感到惊奇和不可思议。她的母亲给孩子设计衣服颇费了一番心血，充分发挥和展示了她丰富的想象力以及东方人一样的崇尚华丽与高贵的倾向，把鲜红的天鹅绒做成她的紧身裙衫，还用金丝线把它们的边钩出来，然后再在上面绣出许多新奇可爱的花样来。这样，鲜艳强烈的对比就成为了小珠儿特殊的气质。这种强烈的色彩搭配，要是应用在任何一个面色比较苍白的孩子身上，不仅不会给她增光添彩，反而会愈加衬托出她们的缺憾来。但珠儿却像天生就是为这样的色彩准备的一样，她的美丽与活泼的神色让这个世界多了一份前所未有的鲜活生机。

然而，就是这样一身装饰，这样一个光芒四射、耀眼夺目的小星星，却总是在让人不可避免地注意到她的时候，也联想到她的那个特殊的身世，想到她的母亲胸前戴有的那枚鲜红的标志——红字来！可以这样说，小珠儿不仅是一个罪孽的产物，还是一种耻辱的象征，就像那个红字一样，她就是一个被赋予了鲜活生命的红字！也许，这枚红字的魔力已经深深地烙进了她母亲的心里，使得她不由自主地总是要按照这样一种习惯来装扮这位小天使？否则，既然她已经在内涵上是一种罪恶的产物了，为什么还要在外表上再赋予她一种和那枚标志几乎一模一样的特征呢？是为了寄托她对那份感情的爱，表达她对这种罪恶心甘情愿的承受？或者是让她时时提醒自己的罪孽呢？要不就是她要通过这个更具有力量的耻辱的复制品向世人提出挑战和不满？没有人弄得清海塞塔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海塞塔就这样牵着她这个费尽心机创造出来的小东西步行走进城镇的中心地区。那时，正好有一群清教徒的小子民们正在那里玩游戏——如果那些毫无生气的行为也称得上是游戏的话。他们看到这母女俩的时候，一起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几个小家伙扭过头低声议论起来：“看，真的有个戴红字的女人！她的身边还有另一个小红字呢！来吧，让我们往她们身上扔泥巴吧！”说完，这群小孩子们做了一个他们最常做的愚蠢的行动——说它愚蠢，完全是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意识到今天他们所碰到的这个小对象可不是个好惹的家伙。珠儿是个谁也不害怕的孩子，你看她皱起眉头、使劲跺着脚、大声尖叫着并挥动小手做出各种威胁的姿势，多么像一个勇武的小凶神！要不就是虽然还没长大，却已受了上天派遣要来惩罚人类罪恶的小天使！总之，她那种尖利的、声嘶力竭、震耳欲聋的叫声伴随着她摔开双腿气冲冲地朝那群小孩子跑去的姿势，倒还真正把那伙小家伙吓得不轻，纷纷找了一个小径就向前逃去。珠儿锲而不舍、乘胜追击，直到把他们全都赶离了现场，这才像一个得胜的将军一样，远远地朝他们的背影瞥了一下，然后安静地走到母亲身边，抬起头，对她露出一个浓浓的微笑。接下来的路程倒还平安，她们没走多久就到了贝灵汉总督的府邸前。这座大房子，就像当初许多的建筑一样，是应用了那种仿古的风味：墙面上是一层灰灰的掺毛土泥，上面镶嵌着许多的玻璃小碎片，一些奇模怪样、让人不可理喻的神秘图案在大宅的正前面被牢牢地画了上去，或是雕了上去，使得这所府邸多少显得有些气派。不过，就这样的华丽装饰来说，要是应用在一个类似阿拉丁那样的神话里，或者是以后一个比较开放的年代，或者只是当时一个不是清教徒的府邸，那么多少还显得有点适宜，但如今却是被安置在了一个崇尚简朴的殖民地区，并且就在一群低矮茅屋的中央，这就明显地显现出了一种不伦不类的甚至完全相反的情调。不过，这种中古的建筑在以后的岁月里——我们在很多地方可以看到这样的建筑——还是可以让人们想象得到一些当时的情景的，我是说，想象到当时那种古老城镇上的生活方式：那里今天可能是野草丛生，摇摇欲坠，但当时却也是清冽独特、欢声笑语，人们在里面举办舞会，还接待一些来访的人们，就像海塞塔和小珠儿一样。这样的回忆可能会让人产生一种温情的怀旧感，也可能会让人再想起当时一些令人神伤的故事来。

小珠儿和母亲走到府邸外，看到墙上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小碎块——就像是有大把大把的钻石镶嵌在里面一样，这小东西一下子兴奋了起来，抛开母亲的手蹦跳着，要求母亲从墙面上给她采下一些阳光来，做她的玩具。“哦，不行，小珠儿！”她母亲说，“不要指望从我这得到阳光，你应该亲手去采集它们。”说着，母女俩走到大门前。这是一扇呈拱形的大门，两侧各有一个高高的突出部分，作为它的装饰，也可以做特殊用途的小阁楼，比如让看门的家仆来住等等。这样的地方，木制的百叶窗并没有拉上，表明它的里面可能有人。海塞塔拿起挂在门上的小槌子轻轻在门上敲了几下，然后一声响动，一个家仆走了出来。这个英国的小自由民，原本也有自己的家财与生计，但由于种种原因到今天已做了别人的家仆长达七年时间，现在他又新来到了这个总督的家里，做他的看门狗。这样的人，在主人家里是连一件家具或一头牧畜的价值都不值的——或者说，只是一头会说话的牧畜罢了，可以被主人自由买卖。他们都穿着一种蓝色的布衣，这是当时所有家仆的习惯装束。

“贝灵汉总督大人在家吗？”海塞塔问。

“哦，在家。”家仆口中回答着，一边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大大的红字。由于他来到这里的时日尚短，这样的标记，以前还从未看见过，所以未免充满了好奇。

“是的，总督大人在家里。不过他现在正在回见几个客人，有牧师也有医生，所以我想你可能还得等一会才能见到他。”“不行，我要立刻进去见他！”海塞塔·白兰回答说。

也许是她说话的口气过于坚决，脸上有一种凛然的神色；也许那个华丽独特的红字让他误以为这是本地一个尊贵的妇人，那个家仆没有再说什么，恭恭敬敬地打开了大门。

海塞塔和小珠儿走进了大厅，前面有家仆的引领。贝灵汉总督的新居是按照他故乡时尚的大庄园主的房屋样式来设计的，只是由于本地建筑材料、气候及社交习俗等方面的不同而稍稍作了一些修改，因此颇显得有异地风味的特征。这个大大的前厅是这组建筑群中的中心部分，从头到尾贯穿了整个住宅，无论从哪个房间都可以来到这里。这座宽敞透亮的大厅一头，紧挨着门口的两座塔楼处，由于窗口透进了明亮的阳光，所以便在它的两侧各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暗房。另一头，是一张大大的桌子，上面有一个挡了帷幔的大型凹型窗。这样的格局布置，在很多古老的描写贵族和富人的书中我们常常可以见到，而且还会在那桌子旁铺了厚厚绒垫的大椅子上发现一本摊开的书，就是那种《新英格兰史》什么的，厚厚的、装帧精良的书，既便利了拜访者在讨论争辩时查阅，又显示出主人的博学高雅。这大厅的家具还有几张其他样子的椅子，只是更笨重了些，雕花也还风格统一。熟悉伊丽莎白时代时尚与风俗的人很容易就可看出，这个地方的布置完全是承袭了那个时候的传统，不仅那些陈旧的老古物——它们一定是总督大人的祖先遗留下来的，并且随身总是被总督带来带去，而且，就连那桌上的一个锡制独柄杯也显示了一种只有英格兰人才会有的好客热情——要是海塞塔和珠儿肯多注意一眼这个东西的话，她们就会发现那里面还剩留着一些刚刚喝过的麦芽酒泡沫呢。大厅的正墙上悬挂着一排肖像画，有的披盔戴甲，威武凶猛；有的身着雍容华贵的文官服饰，神情庄严肃穆。这都是贝灵汉祖先们的遗影，明显地带着那个时代肖像画的特征，就是它们并不是为了让后人记住他们，而是像一个个隐身于高空的幽灵一样，挑剔地注视着他们面前每一个人的一言一行。

大厅周围的墙上全都镶嵌着橡木的护墙板，正中央端端正正地挂着一副铠甲。这可不同于总督府这一群陈旧古老的俗物，而是一副全新的装饰。这是总督初次跨海来到新英格兰时，由伦敦的一位技艺高超的工匠为他打造，包括一具头盔、两片护胸、一个颈套、两只护腔、一对臂套以及吊在下面的一把长剑。这东西，尤其是那上面部分的头盔和护胸，都经过精心的擦拭，虽然已经过了很长时间，却还光亮如初，就像一盏盏小小的太阳灯似的把它周围的地板映射出明亮的银色光泽。当然，这套亮晶晶的铠甲，并不是只用来做装饰物看的，在皮廓德的战场上，尤其是在这块新英格兰的土地上，它曾多次穿在总督身上显现于众人面前，或是为了厮杀，或是为了检阅——一种金属之光不可避免地将一个开口闭口本来是培根、柯克、诺耶和芬奇的文人律师变成了一个军人、一个政治家和一名统治者。小珠儿看到明光闪亮的盔甲开心地手舞足蹈，那神态就像刚刚在院子外看见那些闪着阳光的宅子墙壁一样。她凑到盔甲前，对着护胸镜扭来扭去照个不停。

“妈妈，”她大喊，“我看到你了，在这里面。快看！快看呀！”海塞塔往镜子里看了一下，完全是出于一种不扫孩子兴的心理。透过那护胸镜凸起来的部分，海塞塔的身形被奇特地放大，那个胸前闪亮有光的红字也被不成比例地放成了一个大大的“A”字。事实上，在那个镜子里，海塞塔的身体好像已经全都被一个红字盖住了，除了那上面反射出来的红光和金光，再也看不到海塞塔一丝的神情。珠儿兴奋地指着里面的一个小映像，对母亲微微一抬脸，那种惯常的奇特的笑容又流露出来。镜子中也出现了一个怪怪的笑脸，好像一个正在扮着鬼脸的小精灵模样，正在招着手呼唤小珠儿钻进去。珠儿看到这，不由得又一阵开怀大笑。

“珠儿，来！”海塞塔再也不能忍受那种鲜红的对照，以及小精灵对珠儿的呼唤，于是就岔开话题把珠儿拉开，对她说：“来到这里看看，漂亮的小花园。不是比我们那里的花还多吗？也许比树林里我们看到的花还要好看呢！”于是珠儿便跑到大厅另一端半遮着帷帐的窗子前，从那里望过去，正好面对的就是花园正中间的那条小径。小径表面上的青草被剪得短短的，有点杂，可见经常有人在上面走路。两侧有几株不怎么茂盛的灌木苗，从它们栽种的位置来看，很有点英格兰园林装饰的情调，但它们的生命力在这个大西洋彼岸坚硬的土地上受到了严重的考验，剧烈的生存竞争，把它们折磨得几乎没有了生气，因此主人也就再也没有了什么兴趣非要和大自然抗争，于是就让它们那样七零八落地长在那儿。园子里最引人注目的恐怕就数大厅窗前的那颗金黄色的大南瓜了，就在那块园子里普普通通的圆白菜地旁边，从那架孤零零的藤上结出，并穿过园子中央那块空地，一直蔓伸到这大厅的窗前。我想，在总督府所有的英格兰装饰物中，可能这东西才最值得他引以为豪。当然，园子里也还有一些玫瑰花和几株苹果树，大概是属于这岛上最早的住户布莱克斯通牧师先生所栽花草的后代，因为在我们早期的编年史中，经常可以看到他在这个地方骑着牛到处游走的故事。

珠儿一看见玫瑰花就开始嚷着要摘一朵，并且想挣脱海塞塔的手自己跑出去。海塞塔只好连哄带吓地对她说：“听着，孩子，那边有人来了，是总督大人，还有他的朋友，你不能再这样大声嚷嚷。”确实，就在这母女俩说话的当头，有几个人正好从那个大厅外小路的林荫处走过来。珠儿看到他们，发出最后一声奇怪的尖叫，然后就安静地站在了那里——这倒不是因为这个小家伙听从了她母亲的劝告，而是因为她那小小的天性里对陌生人的好奇心又强烈地从她的身上抬起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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