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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呆呆傻傻的皇帝,昭阳是第一次见,当下扑哧笑出了声:&ldo;小的让你回去了,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来司膳司做什么?&rdo;
她佯装要走,却被皇帝倏地拉扯住衣袖。
&ldo;不成,朕听清了,你方才明明说要跟朕散散步,聊聊天。&rdo;皇帝斜眼看她,&ldo;好啊,朕竟不知道你也有这样大的胆子,敢拿朕消遣!&rdo;
她心头又是欢喜又是怅然,那些酸楚的复杂的遗憾的却又蠢蠢欲动的情绪像是顽强的种子,被不知名的风吹到心头的土壤里,顿时爆发出旺盛的生命里,扎根,发芽,呼拉拉一下子长成参天大树,撼天动地,叫她难以拔除。
她低着头,好半天才慢吞吞地说了一句:&ldo;小的哪里敢消遣您呢?脑袋不想要了还差不多。&rdo;
&ldo;胡说。&rdo;皇帝笑了,伸手轻轻拍了拍她雪白雪白的脖颈,吓得她又缩了缩脑袋,&ldo;你是朕的宫女,你的脑袋也是朕的,谁敢摘了它,朕要他的命!&rdo;
昭阳突发奇想,忽然问他:&ldo;那,那若是您自个儿想摘了它呢?&rdo;
皇帝瞥她一眼:&ldo;你当朕是什么人?这么爱摘人脑袋,朕失心疯了不成?又不是纣王秦王那种暴君,干什么动不动要人小命!&rdo;
她仰着头看着他,那样好看的人,那样明亮动人的眼,她当然知道他不是暴君了,他是天底下最和气最有人情味的皇帝。
老站在这儿也不是个法子,皇帝忽然拉拉她的衣袖:&ldo;咱们上那边走走去。&rdo;
他说的是太明湖的方向,从司膳司沿着小路走上一段就能横插过去,这个点儿了宫里头静悄悄的,也没什么人。他想与她走走,看看那些明明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景色。
昭阳默然依了他,两人就这么慢慢地走着。今夜的月光明亮似水,一地都是白茫茫的清辉,道旁疏影晃动,远处虫鸣鸟叫,有初夏的风迎面而来,凉慡却并不寒冷。
皇帝问她:&ldo;承恩公府的差事办得如何了?&rdo;
&ldo;一切都很顺利,赵夫人待我们很客气,几乎有求必应,府上的下人们也恭恭敬敬的,看在您的面子上,都对我尊敬有加。&rdo;她那谄媚的毛病是改不掉了,说话好听着呢。
皇帝失笑:&ldo;办得顺手就好,朕一早知道你是个能干人,这点子事不在话下,难不倒你。&rdo;
&ldo;您对我可真有信心。&rdo;昭阳讪讪地看他一眼,&ldo;我可对自己的本事没什么自信,从前都是玉姑姑护着我,我没吃过什么亏,可也没办成过什么事。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平庸的人,这辈子最好安安稳稳过日子就成。&rdo;
皇帝听着顿了顿,片刻后才点头说:&ldo;有人护着是好事,平庸些也不打紧。人就一辈子,做什么非得一马当先、勇往直前呢?&rdo;
就像他,他是帝王,注定这辈子不平庸,可今日的尊荣是多少腥风血雨换来的?今日有多尊贵,曾经就有多狼狈。不忍辱负重,又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低声说了句:&ldo;朕倒是羡慕你,有人护着,可以平平安安无忧无虑就活到了今天。&rdo;
这话来得很突然,昭阳一愣,抬头看他的侧脸。皇帝若有所失地望着远处,睫毛颤动时宛若有流萤在眼睛上飞舞闪动。
她也知道他曾经有多不易,那无名山上的坟冢,那落入青糙之中无影无踪的泪水,大抵都是他对于往昔最酸楚的记忆。明知不应当,她却很想伸手摸摸他的眼睛,想告诉他不要难过,那双眼睛在饱含笑意时才是最美的。
可衣袖里的手指动了动,最终还是按捺住了那股冲动。她跟自己说,如果明知没有结局,就不要开始,不要撩拨。撩拨了他,也撩拨了自己,最后是两败俱伤。
昭阳,你好好想想吧,你要的是出宫之后寄情山水的自由,不是这四方城内的拘谨肃穆,不是与后宫妃嫔共同分享他的宠爱。你若是走了,有关于他的所有曾经都只属于你一个人,可你若是留下来,后半生里的所有日子都是与人争夺,与人猜忌。
她定定地走在他身侧,眼底一片滚烫。
冷不丁被他拉住了手,她惊慌失措地抬头看他,却只看见他深远明亮的眼。皇帝问她:&ldo;从江南回来这么些日子,你改变心意了吗?&rdo;
&ldo;……&rdo;
&ldo;还是如当日所说那样,不愿意留在朕身边吗?&rdo;
&ldo;……&rdo;
皇帝拉着她的手,低头看看那上面薄薄的一层茧子,没忍住用指腹揉了揉,又牢牢握在手心:&ldo;朕今年已近而立,走过了很多不顺,才有了顺顺遂遂的今日。朕很感激遇见你是在这样的时候,而非昔日朕没有权利、受人欺负的时候,若非如此,朕也不敢叫你留在身边。昭阳,朕不想叫你吃苦了,也不想叫自己再备受煎熬了,你就当可怜可怜一个都快三十年了才头一回尝到相思之苦的人,别走了,成吗?&rdo;
他的低声下气叫人措手不及,叫人难以自制。
吧嗒,滚烫的热泪掉在他握住的那只手背上,他怔住了,抬头一看,才看见因他的一番话一脸哀戚的人。
&ldo;你,你别哭啊。朕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出自真心,没有骗你。&rdo;他有些急,伸手去擦她的眼泪,&ldo;你哭什么呐,朕都还没哭呢,你倒是哭得这么伤心!&rdo;
昭阳又笑了,泪珠子大颗大颗往下掉,心头悲喜交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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