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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丝阴冷的风迎面吹来,仿佛什么孤魂野鬼从身体穿过,杨州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想开口打断陈坚,让他不要再说,可陈坚已然忘记今夕何夕,自顾自道:&ldo;当时基地有很多人感染了v-sars,但除了几个有钱有势的可以从外面拿到药,其他人一旦感染了只有等死。&rdo;
&ldo;我连着七天发高烧,神志不清。我爸到处求人,可是怎么也拿不到药。后来我真的快不行了,他很绝望,听说外面驻扎部队有药剂,就决定去求他们帮忙。走之前他跟我说,让我等他回来,&rdo;陈坚吸了吸鼻子,&ldo;所以我就一直等着。&rdo;
杨州心脏一阵绞痛,他猛地抓起桌上的酒瓶,仰头往嘴里灌。喝得太急,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流。他连忙用左手去抹,生怕喉咙里的哽咽被陈坚听到,便捂住嘴,在大拇指上咬了一口。
他曾经听过的那个像是杜撰的故事,终于在今天得以完整。二十年前,一个男人翻越基地高耸的围墙,忍着剧痛爬到营地前,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停止了呼吸。一个士兵掰开他紧握的右手,看见一块边缘烧焦的毡布,歪歪扭扭地写着:&ldo;救救我儿子。&rdo;
二十年后,这个故事已成为半真半假的传说,没有人知道基地里还有个苦苦等待父亲的孩子。
寂静的房间里,杨州急促而凌乱的呼吸清晰可闻。陈坚看了他一眼,昏暗中看不清杨州的表情,但直觉出了什么事。他弯下腰在茶几上敲了敲,不耐烦地说:&ldo;你至于吗。&rdo;
杨州不愿他发现端倪,含糊地答应了一声。
陈坚却没那么好糊弄,忽然沉声道:&ldo;d3,开灯。&rdo;
突如其来的光明把杨州的狼狈完全暴露了。他眼圈泛红,领口湿了一片,在陈坚锐利的目光下,竟然不自在地躲闪起来。
陈坚三两步走到他面前,右手掐住他的脖子,眼睛危险地眯了眯,&ldo;你是不是还瞒着我什么?&rdo;
杨州撑着沙发想坐起来,又被陈坚按了回去。这样受制于人的姿势让他恼火,但此刻他不忍在陈坚伤口上撒盐,竭力保持温和:&ldo;你放开我。&rdo;
陈坚手上的力道反而更重,逼问:&ldo;你是不是知道我爸在哪?&rdo;
杨州呼吸困难,下意识地往陈坚小腹踹了一脚。陈坚松开他,后退一步。他盯着杨州,眼神里的热切让人难以承受。
杨州站起来,抿了抿嘴唇。那一刻他脑海中掠过许多个念头,仿若飓风过境,最后什么都没剩下。
&ldo;他死了。&rdo;杨州机械地脱口而出:&ldo;二十年前就死了。刚走到营地门口就死了。&rdo;
他连说三个&ldo;死&rdo;字,房间里温度骤降,陷入了让人窒息的静默。
陈坚木然地望着他,仿佛灵魂出窍一般,整个人僵住了。几秒后,他右腿一软,身体向一侧倒去。
杨州&ldo;你&rdo;字还没出口,陈坚已经撑住旁边的壁炉架,堪堪稳住身形。他眼神失去焦距,脸上无波无澜。
许久后,陈坚举起双手,似乎想抱住剧痛的脑袋,最终却无力地垂落下来。
&ldo;你就不能放过我。&rdo;他说。
杨州别开头,猛地眨了眨眼睛,睫毛变得湿润而黑亮。
如果有可能,他也不愿意接二连三地给陈坚带来坏消息。他本来应该隐瞒的,为什么又说了真话呢?
陈坚转身离开,他走得很慢、很稳。一路上有什么东西像水一样从身体里流走,到了楼梯边上,他再也撑不住,弯腰趴在扶手上不动了,像一棵被拦腰截断的树。
杨州远远地站着,隐约听见几声呜咽,如同窗缝里漏进的风。他后悔了,低声喊陈坚的名字,想告诉他自己在说谎,可是舌尖不听使唤,怎么也发不出流畅的音节。
杨州焦急地朝他走过去,在两三米外停住了,手臂抬起又放下,不知所措。
没等他作出安慰,陈坚突然直起身,脚步沉沉地踏上台阶,很快消失在他的视线中。有那么一瞬间,杨州瞥到他眼角一点晶亮的水渍。
夜深了,墨蓝色的天幕上云聚了又散,风把星星吹走,只剩一弯光芒暗淡的弦月,勾起无数离愁。
卧室里烟雾缭绕,偶尔有红星一闪。陈坚夹着香烟出神,直到指尖刺痛,这才把烟头掐灭了。
窗外的月亮,和陈北民离开那天多像。细细的一线,孤零零地挂着,似乎立刻就要消融于无尽的暗夜中。
陈坚伸手摸烟,发现烟盒空了,心烦意乱地站起来,在窗边踱步。
他的父亲死了,死在了二十年前一个普普通通的下午。这些年支撑他渡过难关,闯过险境的信念,如今终于崩塌了。
其实陈坚又何尝不明白?二十年杳无音信,活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只是他不甘心,住在他心里的那个小孩子,倔强地咬着牙,只要有一线希望,就愿意自欺欺人地等下去。多年后他手握权势,分明可以托人打听父亲的下落,却什么都没有做。因为他太害怕,他害怕坏消息,他宁愿永远心怀希望地等待着未知,在想象中,有一天陈北民会推开大门,面带微笑地走进来,他也许双鬓花白,腰背佝偻,但依然是他敬爱的父亲。
可这些美好的幻想顷刻间都烟消云散。杨州告诉他,他的父亲死了。
杨州。陈坚想到这个名字,忍不住朝墙上砸了一拳。他一定是上天派来折磨他的,狗屁恋人,狗屁兄弟,分明是一剂让人生不如死的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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