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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第1页）

此段将国家与武力以及文与武的辩证关系、历史认识的变化、宋明理学与孔子本人的差异、史可法正确在何处等一干问题，讲得格外清楚。读一遍，我们对中国的相关历史，基本可知其廓盖。

尤应注意&ldo;则岂孔孟之道果仅可用诸平世欤&rdo;这一句，历史的确提出了这样的问题。用于和平下或比较秩序化的现实，&ldo;孔孟之道&rdo;在古时算是不错的选择，然一逢乱世，这体系就有点像纸糊的灯笼，中看不中用。总之，很难找到万全之策，这似乎是没有办法的事。&ldo;孔孟之道&rdo;擅长守成，能保社会平衡和稳定，但不具侵略性、进取性或攻击性，是平平安安过日子的办法。基督教伦理天生赞美冲突，不满足现世，很有侵略性、进取性或攻击性，总想方设法破坏旧的、追求新的，哪怕失去安宁。不同文化塑造了不同的社会和不同的生活。&ldo;孔孟之道&rdo;下古代中国人自有其实惠，这一点既应看到，若跟同时代世界其他地方相比甚至也许可以知足；它并非完全不搞阶级压迫、也不曾做到一律公平，但它相对讲道理，主张各有所退让、忍让，主张和为贵，遇到矛盾不赞成用强，讲调和、讲中庸……这些，都是它的长处，也是它所以令中国大多数时间较其他古代世界安详、丰裕的原因。但&ldo;物无非彼，物无非是&rdo;，&ldo;正复为奇，善复为妖&rdo;。它的好处，便是它的不好处。不喜欢用强，慢慢地就变成无强可用；老讲调和、中庸，泼辣、野性、健劲的力量，慢慢地就不见踪影。

用进废退，这既是自然界的原理，也是人世的常情。对儒家中国来说，文、武难以保持平衡状态，向&ldo;文&rdo;一侧偏得太多，&ldo;文&rdo;的经验很厚重，&ldo;武&rdo;的能力日益孱弱，愈到后来愈严重。汉之后，除唐代一段时间，遇到与外族pk，基本上大汉民族都一溃千里。我们讲的，并非在&ldo;积贫积弱&rdo;的近现代与欧美列强及日本之间的pk，却是作为明显富强得多的文明与蒙昧不开的&ldo;蛮夷&rdo;之间的pk。后一情形，晋代以来起码出现过三次。第一次，是被鲜卑、匈奴等&ldo;五胡&rdo;驱赶到长江以南；第二次，先被金人驱赶到长江以南，再被蒙古人在长江以南亡国；第三次，便是被满清征服全境。其实，严格地说还包括唐末。唐末跟明末很有几分神似；黄巢也将国都打下，并在那里称帝，之后也是异族武力‐‐名叫沙陀，乃突厥人的一支，它的首领先是李克用，然后是朱温‐‐代替中国皇帝把叛乱者击败、赶跑，进而又夺了汉人天下。这样看来，儒家被确立为文化正统后，生死存亡关头，汉族中国全部以强输弱。

这显然要算一种结构性的缺陷。总之，以中国历史来看，强能凌弱总被证明并不成立，相反，弱能胜强反倒屡试不爽。这一点，或许将给目下某些强国论的鼓吹者泼些冷水，因为除了近现代，历史上中国几次&ldo;挨打&rdo;，都并不因为&ldo;落后&rdo;，相反恰恰是以富强之国的身份。

且以1644年而论，甲申国变后，大明、大清双方无论国力、军力都并不般配‐‐前者尽有膏腴之地，江浙一带更是中国财赋之所出，谈到军力，单单江淮至荆楚一线，明军即达百万以上；反观清人，既来自开发不足、物产不丰的关外，其真正兵力不过十余万人（满清征南，投降的明军起到很大作用，&ldo;扬州十日&rdo;、&ldo;嘉定三屠&rdo;等便主要是后者的&ldo;杰作&rdo;），况且战线如此之长，按通常军事理论，单单补给一项就大为不利。然而结果如何？清兵南下，直如破竹，明朝则一触即溃。

是否有以下的可能：明军虽然人数占优，实际战斗力却极差，不像清军少则少矣，却个个是精兵强将？我们从两者交战的不相匹敌，极易作此揣测。然而，历史却并不迎合揣测，哪怕看上去&ldo;合情合理&rdo;。就此，我们有翔实、直接的材料，来说明明军的战斗力。这个材料，见于祁彪佳日记。

朱由崧刚刚监国，祁彪佳就受命巡抚苏松（苏州、松江一带）。到了那里，他开始抓一件大事，即整顿军队：予以地方多事，不可无兵，乃将各营兵并为标下左、右、中、前、后五营……标中之兵，力必在六百斤以上，其九百斤者，则拔为冲锋官。[69]

他要求，每个士兵必须有举起三百公斤的力气，这样才达标；假如能举四百五十公斤，就提拔为冲锋官。这个标准相当高，体格膂力远超过普通人（未知今天的士兵能否达到），一旦投入战斗应得谓之强劲。那么，祁彪佳是否不过说说而已？不是的。他用了几个月的时间督行其军事整顿计划，日记留有多处相关记述。如七月初九，视察&ldo;义勇营&rdo;[70]；七月十五日，手下将领向他汇报&ldo;以力及额者（即达到前述之标准者）入标中营，余归左右二营&rdo;[71]；七月二十日，到&ldo;教场&rdo;考核练兵效果[72]；八月二十六日，在&ldo;礼贤馆&rdo;&ldo;试验冲锋官技勇&rdo;，&ldo;有腹压六百斤石又能立六人于上者&rdo;[73]；九月十二日，同样是在&ldo;礼贤馆&rdo;，&ldo;召标中新募兵过堂&rdo;，&ldo;内有未冠者五六人，皆力举七八百斤&rdo;，&ldo;又试诸冲锋官技力&rdo;[74]。可见标准被严格执行了，既未苟且，更非说说而已。当然，较诸明军其他部队，也许祁彪佳算是&ldo;高标准，严要求&rdo;，但比一般要求不会高出太多，否则很难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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