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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对的。”润生点点头,长才大叔说的是实话,这也是沙滩吸引来这么多的庄稼人的全部缘由。那些少数敢于走南闯北搞长途贩运的人,钱虽然挣得多,一月里可能成千上万地挣,但总带有某种冒险性,某种不太稳实的因素。习惯于小农经济的长才大叔一类农民,现在还不敢放开手脚,一天能捞到一方石头,挣得五、六块钱,已经很满足了,他没有打算在这沙滩上把罗网永远支下去。他顶多干一年,捞够了能把东杨村那十箱意大利蜜蜂买到手的钱,就要挂罗收摊了,走南闯北去放蜂,那无论如何是捞石头这种单调的劳作无法比拟的。
“润娃,你听说过吗?”长才大叔兴致勃勃的说,“刚解放那一年,穿灰制服的一排子军人从咱河滩走过去,赶到南源上去了,过河的时候,有个人说,‘嗬!一河滩银元,一河滩洋面!’叫在河边割糙的曹二老汉听见了,传说开来,人都不解,明明是满河滩的沙子、石头,解放军咋会说是银元、洋面呢?而今,大伙才解开这话!你说神不神?”
润生听着这个传奇色彩甚浓的故事,笑着,打着饱嗝,拍一拍手,准备站起身走了。这时候,一个女孩把一疙瘩用毛巾包着的吃食塞给他,说是他的母亲给你捎来的,她忙得脱不开身。润生解开毛巾,是三个烤得焦黄的馍馍,夹着辣椒。他一抖毛巾,把三个馍馍倒进长才婶子的竹条笼里。
“这算做啥?”长才婶子问。
“你不要还的话,顺便捎给我妈。”润生说,“我已经吃饱了。”
长才大叔咂着旱烟,美滋滋的抽着,把一支金丝猴牌香烟塞到他手里。润生推辞不过,点着了,一口烟抽进去,呛得他咳嗽起来,赶忙捏灭了。
“润娃,叔还想跟你说句话,你甭急走。”长才大叔有点难为情地说,“叔给你说过,给那个碎货订媳妇,急着用钱,还得你帮叔卖石头哩!”
“没麻达。”润生豪慡地说,“我拦住汽车,先给你卖。”
“你不是有个同学……在管理站吗?”长才大叔终于说出他的用心,“你去找她,让她给咱放几趟车来,啥问题都解决了!”
“嗯……”润生沉吟一下,有点为难。他原打算后晌去找晓兰,可不是为了让她多放几趟车来。
“叔两眼墨黑,在管理站没有一个熟人,”长才大叔叹惋着,“管理站那些人,尽给他们的熟人办事。咱提上烧酒拿上烟,挨不上边儿喀!冒冒失失地送去,反倒给摔出来。其实,谁不知他们暗地里做啥!好了!你的同学在管理站开票,有咱们的人咧……”
“给她送礼吗?”润生笑问。
“当然。”长才大叔悄声说,“给我办事,礼物由我。叔买弄得合适的礼物,你拿给人家也体面……”
“快算了,快算了!”润生有点烦,“真的找她去,我啥礼物也不会拿的。”
“憨娃!而今兴得这一套!”长才大叔说,“你刚从学校回来,不懂人情!没有这办法,没有路走!”
“你甭管!”润生说,“我去找她就是了。”三岔路口,是从城里展伸到乡下来的公路的分岔处。曹润生骑着自行车来到三岔口了,正是一天里公路上最拥挤的时候,大卡车和手扶拖拉机,单套马车和自行车,一齐在三岔路口汇集。天色已晚,远途和近程的司机和驭手,都在急不可待地赶路,冬天北方天气短,五点不到,已经暮色昏暗了。这儿没有交通警察,司机们在拼命按喇叭,自行车铃儿摇得山响,三岔口仍然拥塞得水泄不通。润生跳下车子,离开公路,从麦子地里绕过去,就上了另一条岔道儿。
在三岔路口的三角地带,修建起一幢三层楼房,铁栅门旁的水泥门柱上,挂着一幅显赫的白底黑字的木牌:河湾乡砂石管理站。任何一辆要进入河湾乡装运石头的汽车,必须到此登记开票,领取“通行证”,这个管理站的地址,真是选择得太适宜了。
润生扶着车子,停在大门侧旁。他过去多少次从这个三岔路口过往,似乎从来没有留意这个砂石管理站的存在,更没有想过他会有朝一日走进这个铁栅大门。现在,他要第一次踏进这个水泥铺面的大门了,要去找他的同学刘晓兰了,而哪里是一般的同学呢!他有点心跳,停一停,稳定一下情绪,拨拉一下头发,拍打拍打在路上落下的尘土,推着车子进去了。
刚走进院子,润生就看见了晓兰。她推着一辆小轮自行车,从楼房的门洞里走下台阶来。他几乎认不出她了,一件黑底红花的罩衫紧紧裹着腰身,脖子上露出高高的米黄色的羊毛衫的高领,头发披散在脊背上,迎着寒风在飘动,模样更俊了。他忽然想到《追捕》电影中那位勇敢而又纯真的日本姑娘,就是这样的装束,而她和她的模样也真像得神。
“啊呀!润生——”她也看见他了,紧走几走,停住车,喜笑眉开地问,“你刚来吗?”
“我找你有点事。”他的心在不安地跳动,努力做出无所谓的样子,似乎真是要来办什么公事似的,“你……忙吗?”
“下班了。”
未及晓兰说话,一个小伙子走到跟前,抢先说,显出腻烦的口气。润生一看,那小伙倒是长得细皮嫩肉,一张女人似的秀气的脸膛,白白净净,只是那眼里露出一缕超然的优越的神色,叫润生感到不舒服。他像排除什么累赘一样的口气继续说:“下班了。有啥事,明天上班来办吧!”
“这是我同学。”晓兰连忙回过头,对那青年介绍,“他没来过这儿,屋里坐坐吧!”
润生有点迟疑,看她和那青年同时推车的架势,大约是同路回家的。他忽然窜起一股反感的情绪,我找刘晓兰,关你什么事!你怕下班回家晚了,你就骑上车子滚吧!我又没有找你嘛!
“你……”晓兰有点不大自然,对那青年说,“你先走呢?还是等一会儿呢!”
“我等你。”那青年毫不犹豫,“甭忘了,七点一刻的电影。”
润生心里一动,她和他去看电影。他一看晓兰,晓兰似乎眉毛也轻轻弹动了一下,又显出某些不大明显的尴尬。他似乎敏感到一点什么,就说:“算了,不到屋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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