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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说完就抽身进去了,方苞这才放下了心。说实话,他今天早晨因为赶着进宫没有吃好,还真是饿了。皇上一走,方苞如释重负。连三赶二地扒拉了几口,就忙放下筷子,进去谢恩了。雍正一边奋笔疾书,一边说:&ldo;方先生,吃好了吗?请坐下,朕马上就完。&rdo;
方苞谢恩入座,心里却在想:好,还是当年那份勤勉。嗯,算得上个好皇帝!是的,从方苞见到雍正皇帝到现在,他所得到的印象都是很好的。他们之间的谈话,也可以说是坦率和真诚的。尽管方苞初来时的疑惧并没完全消失,但雍正却用自己的行动,使方苞对他多了几分信心。
小太监进来请旨,说马齐、隆科多和李卫、田文镜、杨名时以及孙嘉淦,都正在外边等着请见皇上。雍正放下笔来,揉揉手腕,高兴地说:&ldo;好啊,传他们进来。先生你只管坐着别动,也无需和他们见礼。&rdo;方苞听了心中又是一动:哦,今天来的正是铸钱、山西和科考三个轰动全国大案的官吏,看来是要我帮皇帝说话了。可是,皇上既然没有明说,我又怎么能随便开口呢?
一群臣子列队进内,向皇上叩见行礼。大家都看到了端坐在皇帝身边的方苞。可是,大家却并不认识,也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会有这样特殊的资格和皇上一起端坐受礼。只有马齐,因原来就是上书房大臣,曾经见到过方苞。可是,也只敢和方老先生四目相交,算是打了招呼,却不敢冒然说话。雍正今天似乎是心情很好,笑着对从大臣说:&ldo;好好好,今天三路诸侯齐到,也算得上是一个小小的&lso;孟津会&rso;了。李卫,你是这三个案件掌总的,你就先说说吧。&rdo;
&ldo;扎!&rdo;
李卫答应一声,从靴页子里抽出一份折子来。不过,方苞却不知道,李卫所看的却不是一般人所谓的&ldo;奏折&rdo;。他看的,是他自己画出来。别人谁都不懂的图。那上面,全都是各种各样的记号。有的地方是个人头,有的地方却像是一个大瓜。可就这鬼画符似的图画,李卫眼睛瞄着,嘴上说着,竟然也把这三大案件说了个明明白白,一丝不慡。
雍正一句也没有插言,一直等到李卫说完了才问:&ldo;完了吗?&rdo;
&ldo;回皇上,奴才说完了。&rdo;
&ldo;诺敏是什么处分?&rdo;
&ldo;回万岁话,奴才等拟定的是腰斩。&rdo;
&ldo;张廷璐呢?&rdo;
&ldo;他和诺敏有所不同。奴才和图里琛又按皇上的旨意议了一下,觉得这是个受贿贪墨、科场舞弊的案子,更应该从重处分,所以定为凌迟。&rdo;
雍正在思考着,好大一会没有说话。突然,他回过头来问方苞:&ldo;先生,你看他们拟的罪名合适吗?&rdo;
方苞略一欠身答道:&ldo;万岁,臣以为定得都太重了些。&rdo;
&ldo;嗯?&rdo;
&ldo;万岁以严刑竣法来改革吏治的本意,臣以为切中时弊。&rdo;他向李卫看了一眼又说,&ldo;但他们没有体察万岁的初衷,定得重了些。比如诺敏的罪,显而易见是受了下属的撺掇,才上下勾连,通同作弊的。他的主要罪状是欺蒙君上,袒护下属。现在既然放过他的下属,对诺敏的量刑似也应该从轻。为了给朝廷稍存脸面,应判&lso;赐自尽&rso;更为合适;张廷璐一案并未审明。为整饬吏治,杀一儆百,对此案从重从快,这想法是好的。但纳贿并非十恶不赦之罪,与叛上谋逆是有区别的。如果给他定了凌迟,就开了一个不好的先例。以后真的有人称兵造反,当如何处置呢?所以臣以为,定为腰斩足矣。&rdo;
雍正皇上暗自称赞:好,方苞不愧大家,说出话来真有画龙点睛的功效。而其中最让雍正感到得体的是两句话:第一句&ldo;给朝廷稍存脸面&rdo;。雍正心里明白,方苞指的是皇上刚刚表彰了诺敏是&ldo;天下第一抚臣&rdo;,转脸就又把他处以腰斩,确实是让皇上没法下台;第二句,方苞说的&ldo;此案并未审明&rdo;,更是一针见血。以&ldo;并未审明&rdo;之罪加以极刑,也实在有点说不过去。李卫在一旁听了,心中也是极为佩服:嘿,这老头儿,还真有两下子!马齐也从案件审理中大约知道,这里面是戏中有戏的。但他久经大难,早就心止如水了。在这种场合里,更是一言也不肯多说。隆科多听到方苞说什么&ldo;谋逆&rdo;、&ldo;造反&rdo;之类的话,心里就有点发虚。他也是只能老实地听,却不敢多说一句。
可这里面还有个刺儿头,就是那个孙嘉淦。在铸钱大案里,孙嘉淦先是受了申斥,继而又升了官职,他有点浮燥了。此时他见房里人都沉默不语,就上前跪了跪说话了:&ldo;万岁,不能这样!方老先生的大作,臣是从小就读过的,也从中受益匪浅。可今天聆听他的这番言论,却又大失所望!请问方先生,您既然说&lso;案子并未审明&rso;,就该要求查个水落石出,然后分别等次,按律严究。怎么能这样稀里糊涂的就说要结案呢?&rdo;
方苞没想到雍正身边还有这样大胆的人。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孙嘉淦,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直看得孙嘉淦心里有点发毛了,才微微笑了笑说:&ldo;好,说得好。你既然称我为&lso;老先生&rso;,我也就不客气地叫你一声&lso;后生小子&rso;了。你只懂得一个&lso;执法要严&rso;,可你却不懂在情、理、法这三个字中,还有经有权,各不相同,而在衡量时又要分出轻重、缓急来。天下之大,道藏之深,不是一句话能够概括的,也不是用一把尺子能够量准的。就用你自己经历过的事来说吧,圣上采用了你的铸钱之法,却又曾贬降了你的官职,你难道不能从其中悟出来一点道理吗?&rdo;
孙嘉淦头一梗还要反驳,雍正却抢先发话了:&ldo;孙嘉淦,你还太嫩啊!诺敏和张廷璐都是朕平日十分亲近和信任的大臣,可是,他们还是辜负了朕的殷切期望。先帝在日,总是讲&lso;清水池塘不养鱼&rso;,而要&lso;和光同尘&rso;的道理,朕当时也不甚明白。如今朕自己碰上了这些事情,也算悟出了一点。你们都知道,朕是虔信佛教的。佛心无处不慈悲,朕平日走路时,连别人头上的影子都从不敢踩,何况杀人!现在天下官吏贪贿之风,已经闹到不狠心整饬、不开杀戒不行了!可这杀戒应该开多大?杀人应该杀多少?像这样的巨案、大案,一下子就有几百颗人头落地,后世的人将怎么评价朕这个皇帝?孙嘉淦啊,天也给了你一颗心,你就用这颗心去好好想想。想好了,想清楚了,再来方先生面前哓舌。&rdo;
二十一回 肩重任必须公忠能 治乱世岂可无约法
雍正皇帝迫于局势不得不作出让步,将苛刑竣法稍稍收敛,也将对诺敏和张廷璐的处分稍稍减轻。不过他的这种处境,这种心情,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接受和理解的。孙嘉淦出头反对,受到了方苞的教训,皇上也严厉地责备了他。孙嘉淦不言声了,可是,在一旁的田文镜却忍不住还想说话。孙嘉淦说的是考场舞弊案,追的是&ldo;尚未审明&rdo;这句话。田文镜呢?他是山西官员贪贿案的见证和首告人,他觉得就这样给诺敏一个&ldo;赐死&rdo;的处分,太便宜诺敏这小子了。一想起自己在山西时遭到的种种非难和羞辱,他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不行,不能让诺敏这样死,我得再向皇上奏本,起码也要他像张廷璐那样,闹个&ldo;腰斩&rdo;什么的,才能消我心头之恨。可是,他这里刚想说话,却早被雍正皇上看见了。雍正踱着步子来到近前,指着田文镜对方苞说:&ldo;方老先生,你来看,这就是揭开山西秘密的田文镜,他可是朕的老相识了‐‐田文镜,当年黑风黄水店的事你还记得吗?&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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