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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过得是没有寒假有意思的,暑假时间虽然长,但是却没有消磨日子的机会,寒假有年,从放假开始就盼着数着,等到过完了年,又有元宵节,又盼着数着。暑假里面没有节,而且天又长又热。如果要在夏天的酷暑和冬天的寒冷里面选一个的话,宋向文会毫不犹豫地选冬天,相比于夏天来说,他是爱冬天的,恨夏天。夏天的蚊虫到处都是,自己家有是在农村,排水沟都是裸露在空气里的,囤积的水没有挥发掉的,就滋生青苔,成了蚊子产卵的地方,日子长了,水臭了,生出来的蚊子更臭,臭得比老鼠都不如,每年都咬的宋向文身上一个一个的包,不管它还痒痒,挠就得使劲才能舒服,使劲又会抓出血,抓出血就不容易好。蚊子还是轻的,最吓人的是毛毛虫,当然不是那种不蜇人的毛毛虫,是一种浑身通体发绿,小小的团在一起,看上去很可爱的,上面长满了近乎透明的绒毛,如果让它碰一下,一个礼拜时间内伤口碰不得,碰到就疼,刺痛,时不时的还自己痛上一下,提醒着人不要太过于得瑟。有一年暑假,宋向文跟着程鸿去河边的小树林子里面抓知了,程鸿精神,穿着长袖长裤,脚踝也不露出来,还带着帽子手套。宋向文不懂,也没真正见识过这种虫子的威力,隔天中午,宋向文就在家里的炕上跪着,用手扶着炕沿,没穿衣服,就一条小裤衩,身上有许多白色的斑点,那是刘二姐抹在宋向文伤口上的牙膏。他就跪在炕上,不敢动,动就疼,头顶上风扇还呜呜地转,吹下来的风凉飕飕的,吹得抹上牙膏的地方凉得厉害,凉的发疼。
暑假的作业是一本《暑假原地》,一共六十多页,也差不多是一天一页,当然绝大部分也都是随便填的,需要动脑子的没多少。放暑假了,宋婷也放假在家,她就看着自己的弟弟,不让他出门到处疯跑。那该怎么办呢,孙奥给出了宋向文答案。有天傍晚,在外面一起玩的几个人准备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他们不这么直接说,一般说“太晚了,八个字吧。”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正好是八个字,也许孩子们并不想开口说出分别,总想在玩一玩,在一起的时光,过得有些快。原本会各自向着各自家走的四个人,今天不一样,孙奥跟着程鸿向着程鸿家走过去了,宋向文感到奇怪,喊着“孙奥,你怎么不回家。”孙奥转过身,倒退着往后走,说“我的《暑假原地》在程鸿家,我去拿。”“你的作业怎么在程鸿家呢?”宋向文有些疑惑,站定在那里,盯着孙奥问着。“我今天在他家写的作业。”这短短的几个字就像是给了宋向文无比的震撼,原来可以用这么天衣无缝的理由,原来想出门就这么简单,这样就能在外面玩一整天。
隔天,宋向文对宋婷说“孙奥在程鸿家写作业,我也去,我们在一起写,写得快。”宋向文就拿着作业出了门,说是在程鸿家写作业,倒不如说是三个人找到一起玩。宋飞扬家教严,爸妈知道他们几个人找在一起就不会用功学习,就不让宋飞扬出门,程鸿家只有他们三个人。三个人聊着天,写几个字就说几句话,写半个小时就去程鸿家的院子里探探险,抓抓蚂蚱或者是逗逗程鸿家的小狗。程鸿的爸爸喜欢小狗,在宋向文的记忆中,程鸿家永远都养着小狗。那几天,可以说是整个暑假最快乐的几天,每天作业不少写,磨洋工再慢,一天下来也能写好多,最关键的是玩得开心了,比在家里要舒服得多。但持续的时间并不长,无论是刘二姐还是程鸿的家长好像都不喜欢几个孩子找到一起,刘二姐知道宋向文常常出去后,就几次告诉宋向文,别光待在人家家里,人家就不愿意了,宋向文不解,有什么不愿意的,自己在并不会影响到他们。程鸿的母亲不会表示不想让几个孩子都在自己家的意思表示的很直白,有天,在三个孩子磨完一轮洋工要出去玩一圈时,程鸿的母亲趁着三个孩子不在检查了他们的作业。程鸿的母亲是小学学历,但是看他们的作业,还是游刃有余的。出去玩的三个人自然不知道程鸿的母亲在家里检查作业有多生气,照常在外面玩了一个多小时之后满头大汗的一起回到程鸿家,进了屋子,几个孩子抢着喝水,用的是程鸿的爸爸喝茶用的杯子,那个杯子大,装水多。程鸿的母亲坐在炕上,倚着墙,开口了“你们三个整天在一起干什么,作业写了些什么,啊,程鸿,你看看你要错多少,才写了多少作业就玩,昨天就这么些,今天一点没写?孙奥,你写的数学题,加减法都错了?一年级的题不会?”宋向文觉得和自己没关系,还在心里偷偷的笑,准备好好看看热闹,在宋向文的印象里面,程鸿的父母对自己态度很好,从来都是笑脸相迎的。但程鸿母亲并没有忽略宋向文“宋向文,三加五等于六?”
经过这么一说,几个孩子就不敢聚在一起了,暑假又变得无聊了,燥热了,日子变得一天比一天长,一天比一天难熬了。所幸,暑假也并不是一点点缀也没有,刘二姐的母亲,宋向文的姥姥王娥,就是在暑假里过生日。具体是哪一天,宋向文记不得,家里人过生日过的都是阴历的,阴历跟阳历会相差一个月左右的时间,而且每一年都不一样,宋向文只会看阳历几月几号,却独独记不住阴历。姥姥的生日,大约是在八月份中旬到八月末之间,因为过完了姥姥的生日之后,宋向文也就要开学了,他对过生日的具体时间没有印象,却对开学的九月一号印象深刻。每年差不多在姥姥过生日之前的一个星期左右,刘二姐就会在宋向文家吃饭的餐桌上说起来这件事,一家人才知道了王娥生日要来了。宋向文就开始数着日子盼着了,姥姥的生日,对于他来说,吸引力在于满桌子的菜肴,在于能跟两个表哥刘立杰、刘立坤玩,而且自己的表弟刘立洋,跟自己同年同级,就住在大舅家的斜对门,家里是靠杀猪卖猪肉为生的。这个表弟性格比宋向文洒脱得多,口才也是一顶一的好,宋向文喜欢跟他呆在一起,能听他讲笑话或者是跟着他在刘庄到处探险。自己的表哥比自己大四岁,在村子里有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同学,每次出门玩都不喜欢带着宋向文,因为总要负责宋向文的安全。
每次到了姥姥家,宋向文先回去找两个哥哥,两个哥哥在村子里也是喜欢调皮的,在哥哥家买电脑之前,能在家里找到他们的概率是很小的,他们喜欢一大帮子人去刘庄东边的小湾里抓鱼,喜欢到南岭上玩,喜欢去河里洗澡,喜欢走出村子到很远的地方找同学。宋向文就不行,小是一方面,胆小也是一方面,从小,宋向文就怕黑,怕鬼,夜路都不敢走,睡觉也不敢一个人睡,每次都要躺在爸妈中间才会感到安全。针对他胆小,姥姥姥爷和两个舅舅有专门让宋向文乖乖呆在家里的办法,他们会说“南岭上有狼,天黑了眼睛就通红,密密麻麻的,小孩都让他们吃了。”宋向文就不敢去南岭了。他们会说“东边湾旁边的小破屋子里面有一只大马猴,我们都不敢从那里走,你哥哥们我们管不了他,他们有办法,你别去,大马猴听到动静会吃人的。”宋向文就不敢去小湾那边了。在姥姥家过夜的时候,姥姥家是没有厕所的,两口子都在两个儿子家上,厕所时候来才安上的,宋向文不敢上厕所,憋着,别到尿自己滋出来,才赶紧走到门口的水沟前面,闭着眼睛,使劲,赶紧上完,他怕有狼还是马猴会吃了它。就这样,宋向文就被封印在了姥姥家四周,找表弟玩也就是唯一的选择了。表弟跟他同龄,不过不在宋庄小学上学,在陈屯的希望小学念书。陈屯在宋庄西面,沿着马路十多公里,比驻村还远,离市里面不算远了,陈屯希望小学,是镇上最好的小学,宋向文在四年级的时候,家里才帮他找人弄去。
姥姥姥爷过生日,都要买蛋糕,毕竟都是七十多的高寿了,儿女们都成家立业挣钱了,一年给爹娘买个蛋糕,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刘二姐和姐姐刘美,两个人把爹娘的蛋糕包揽了下来,姐妹两人出嫁了,不能在爹娘身边照顾,只能逢年过节的时候回家里看看。主动的买蛋糕,也是两个姐妹希望能够弥补上一些孝心的方式。两个姐妹一人负责一年,每年都在宋庄街上的喜事临蛋糕店订上两层的大蛋糕,宋向文小时候蛋糕并不贵,两层的八十几块,也只有宋向文觉得不贵,他对钱的概念还不是那么深。
今年,轮到了刘二姐,在王娥生日的前一天,刘二姐下了班先去了一趟喜事临,预定上一个奶油蛋糕,样式不是刘二姐关心的,庄户人过个生日,实实惠惠的就行,蛋糕上什么点缀,不重要,关键是蛋糕性价比要好,花少的钱能买一个大的蛋糕,才是最重要的。附上定金,蛋糕店的老板娘已经认识了刘二姐,老板娘的儿子跟宋向文是同一年生的,也叫文文,上的还是同一个幼儿园,小学的时候,直接去了城里,没在村子里上学。每年宋向文的蛋糕,就是她来做的,一年一年,就熟悉了。
到了王娥生日的当天,刘二姐和宋召华就不出去上工了,刘二姐向厂子请了假,宋召华的打包工作结束了,还是跟着宋向文大姨夫干建筑,宋向文的大姨夫是刘万王娥的女婿,自然也要去给王娥过生日,今天也就停工了。早上从炕上爬起来,收拾收拾家里的卫生,刷刷锅碗瓢盆,平日里工作忙,锅盖上都是油渍,地上用刘二姐的话说是“灰里花拉的”,等到刘二姐收拾完了家里,一家人再穿戴整齐,就大约得十点钟了,也就准备向刘庄出发了。今天和过年是不同的,一家人并不是只坐宋召华的摩托车,天气太热,四个人挤在一起黏糊糊的,而且刘二姐也不是没有自行车,所以宋召华带着宋婷乘着摩托车先去,刘二姐和宋向文骑着自行车在后面。宋召华和宋婷直接就去了,而刘二姐和宋向文则会在骑车到大路上后先向右拐,来到大街上卖熟食的小推车,小推车用玻璃扣起来,隔着玻璃就能看到里面的各类吃食,猪头肉、猪肠子、花生米、小凉菜,只卖几种,毕竟车子大小有限,远没有乡巴佬家的多。宋向文对卖熟食的男人印象很深刻,每次和母亲去卖东西的时候,把母亲选好的东西放到电子秤上称斤的时候都会说“还要什么。”这句话让宋向文感觉如果不再买点什么的话,会显得没面子,毕竟人家问了,自己还能不买吗?最起码,在宋向文看来,买两三个再开口说“不要其他的了。”才会显得有点派。刘二姐就不这么觉得了,买了两个猪蹄,刘万爱吃,就说不要了,给上钱就掉转自行车准备去刘庄。
宋向文一直奇怪的是,为什么大姨一家人总会来的比他家早,不管是一个小时还是五分钟,好像大姨一家早就知道了宋向文家几点出门一样,当宋向文来到姥姥家的时候,大姨和姥姥已经在厨房里面忙活了。这天也是如此,当宋向文拎着刘二姐买来的刚出锅的猪蹄拉开姥姥家绿色的门进去后,大姨在煤气灶前面翻炒,姥姥在案板上剁骨头,就像过年来的时候一样,只不过少了一屋子的白气和灶台里面的柴火。天气热了,灶台已经很久没有烧过火了。屋子里面,原本白色的吊扇年份久了,变成了黄色,开关也变黄了,转动着的时候吱吱作响,像是在喊疼,转出来的风都夹杂着一股风烛残年的腐败味道,慢悠悠的,吹向小屋里坐着的人。大姨夫在炕上靠窗,小舅靠着大姨夫在小桌子另一侧,大舅在靠炕头的位置倚着,老爷在炕的另一端,也靠着墙,炕上,放着茶盘,茶水,瓜子,水果,皮屑,抹布。炕下,大舅家的小桌子已经被搬过来了,还有几个马扎,也是大舅家的,大舅家开小卖部,同时地理位置又在村庄的中心,夜里来打牌乘凉唠嗑的人就多,马扎得有二十多个,每天晚上都很热闹,烟味、汗臭味、小孩子吃的零食味、臭水沟的味道、花露水味搅合在一起,让乘凉的人睡不着觉,越来越有精神。
自己的两个哥哥也没出门,今天是奶奶的生日,他们不会出去玩了,就在家里帮忙端端菜,刷刷碗,待客,最需要他们招待的,就是宋向文了。一来到姥姥家,问过了亲戚,宋向文就跟在了两个哥哥的屁股后面。刘立杰大方,眼里有活,想帮忙做饭,但是小小的厨房里面可不会让六个人同时劳作,所以只能带着弟弟刘立坤和宋向文出门玩。宋向文对于刘庄是好奇的,是羡慕的,在他眼里,哥哥们有玩不完的游戏,有去不完的地方,有探不完的险。
如果说刘立杰眼里有活,很符合大人眼中的成熟,那么刘立坤就很对宋向文的胃口,宋向文觉得,这个哥哥有一种神奇的能力,可以说是化腐朽为神奇,也可以说是天马行空,刘立坤很喜欢尝试,尝试各种有意思的东西,并且无论做什么都会沉溺其中,相比于刘立杰,刘立坤更加属于房门外,宋向文跟着他,会感觉到自由的气息遍布身体四周。出了门,刘立坤马上就想到玩什么了,在宋向文姥姥家前面的胡同头,墙上安装的电表盒子下面,有一个蜜蜂巢,不大,巴掌大小,里面经常嗡嗡飞出来蜜蜂,刘立杰不知道,刘立坤知道,刘立坤家去地里干活的时候,就要从胡同经过,就会看到。而刘立杰家去地里,都是沿着另一条胡同,从来不从刘立坤家走,宋向文原来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妥,他觉得是个人习惯,慢慢的后面才知道其中的故事。
刘立坤带着刘立杰和宋向文就来到了胡同头,那时候农村的电表盒是长方体的铁皮盒子,一侧是能拉开的,拉开就是整条胡同所有人家的电表,年份久了,铁皮盒子生锈成了棕褐色,手摸上去刺挠,会掉一手的铁渣滓。就在那条胡同电表盒子下面,有一个蜜蜂窝。
刘立坤从门口外面的柴火堆里抽出来一根竹竿,是家里用来种豆角的时候搭架子用的,两米左右长,很直。站在墙根下面,刘立坤说着就要戳,刘立杰赶紧喊了“等等,你先让我跟文文跑远一点。”这是正常的,是个人看到蜜蜂窝都要远一点,刘立坤也是,他害怕了,说“你们别走,跟我一起,咱们一起跑。”宋向文两个人不过去,还摆出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几分钟,刘立坤急了,不说话,胳膊一伸,正正好好的戳在蜜蜂窝上,窝瘪下去,竹竿来回挑拨,蜜蜂窝就掉下来了。轻轻的,没什么声响,当然也是暂时的没什么声响。转瞬间,蜜蜂像是上阵杀敌一般喊出了响亮的口号“嗡嗡嗡”,密密麻麻的蜜蜂盘旋在墙根,一团,像夏天是走在田间路上迎面飞来的小飞虫,密密麻麻,来回乱撞,撞进人眼睛里让人眼睛睁不开,撞进鼻子里让人不敢呼吸,撞进耳朵里吓得人赶紧掏耳朵。蜜蜂不时来回乱撞,他们盯紧了刘立坤。
刘立杰和宋向文在蜜蜂巢掉落的瞬间撒腿就跑,一直跑到了姥姥家,两个人喘着气很兴奋的站在灶台前面,把刘二姐三个人看的有些懵,问他们去干什么了,刘立杰说刘立坤捅了蜜蜂窝,就在胡同口那个。三个女人慌了,异口同声,四十岁的声音,七十岁的声音同时喊着“啊?”屋子里面,男人们也急了,粗嗓子、烟嗓子、卡痰的嗓子、清爽的嗓子、高昂的嗓子、低沉的嗓子都说着“什么?在哪?”
刘立杰领着王娥出了小门,向东看去,胡同东边,刘立坤哭着,举着右手,往回走,也可以说是跑,边走边跑,挺滑稽的说法,走两步停两步,只有哭声一直持续着,从胡同东边持续到胡同中间,再一直到小绿门口。刘立坤可能忘了他是怎么进屋了的,宋向文也忘了,他就记得小舅,也就是刘立坤的爸爸,姥姥,姥爷,大姨夫,大姨,刘二姐,好多人,围着刘立坤。刘立坤像是刚从马戏团进修出来,学会了一招半式,还是举着右手,跳着,原地跳,跳的不高,但是频率很高,哭声随着跳动一顿一顿的,鼻涕在一顿一顿中慢慢流出鼻腔,滑着,滑到嘴唇上,被刘亮用粗大的手掌抹去,留下了淡淡的痕迹。
站在炕边的宋向文,靠着炕沿,头向左倾斜看着那一群人,厨房里热闹了,屋子里面就冷清了。就他自己一个人,风扇还是在吱吱转着,风吹的宋向文的头发来回摆动,炕上的茶水还散发着热气,一看就是刚刚泡的,瓜子皮屑有几小堆,堆在炕上,小方桌上已经有了几道菜,有一道火腿,一道凉拌芹菜,还有什么忘记了,筷子也拿上去了,还没来得及分给众人。
厨房里,大人们开始笑,刘立坤不跳了,但还是哭,一边哭一边看着周围的人,应该在想,他们为什么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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