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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大夫原本闭着眼睛正在假寐,听到她的话微微眯了眯眼,没说话。玉珠见他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索性也不问他,拉着张胜闲话家常。许是在孙大夫跟前,张胜起初还有些放不开,说了好一阵,才渐渐地面色如常,说到高兴处,还会笑出声来。
马车果然径直驶进了象山书院,外头早有人等着。玉珠和张胜先下车,尔后才站到一旁,恭恭敬敬地等孙大夫下来。
一行人顾不上寒暄,径直有人引着去了内院厢房。经过学堂的时候,玉珠眼尖地在一众学生中瞅见了卢挚和罗毅的身影,想打声招呼,可惜他俩不知在讨论些什么,低着脑袋头也没抬,根本没瞧见她。
一进内院,就闻到一股子浓烈的药味,刺得连呼吸都有些不通畅。孙大夫皱起眉头,不悦道:“这是哪里请来的蒙古大夫,开的是什么方子,人还没治好,就被这药给熏死了。”孙大夫素来毒舌,玉珠和张胜都早习惯了,可旁人却是头一回遇到,一时被他噎得不知该如何回话,犹豫了半晌,才小声回道:“是太医院的张大人。”
玉珠反正不认识这位张大人,不过看到张胜一脸尴尬得只差没把脑袋塞进地里的表情后,她多少猜到了张大人的身份。忍不住回头看了孙大夫一眼,他只是轻轻哼了一声,余光瞄了张胜一眼,没再说话。
进得屋来,只见外间的太师椅上坐了位须发皆白的老人,鹤发童颜精神头极好。孙大夫瞧见他,嘴角抽了抽,淡淡地招呼了一声。张胜则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口中唤了声“爷爷”。玉珠脸上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
张大夫似乎也知道孙大夫的性子,似乎没介意他的冷淡,只和颜悦色地和张胜说了一会儿话,又一脸慈祥地与玉珠客气了几句。孙大夫在一旁等着,终于忍不住咳了两声,道:“还不快进来。”
玉珠和张胜再不敢多说,赶紧朝张大夫点点头,紧随进屋。
里屋的床上,赫然躺着个面目憔悴的男子,玉珠走得近了,看清他的相貌,不由得大吃一惊,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到床前,沉声问道:“莫……莫山长,您生病了?”
孙大夫听得玉珠的叫唤声,微微有些惊讶,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她,问道:“你如何会认得他?”
玉珠回道:“舍弟曾在书院读过一阵书,我随他一道儿过来,有幸见过莫山长。他这是怎么了?前些日子都好好的,如何忽然病成这样?”
孙大夫不发一言,默默地上前把了脉,又伸手在莫禾的小腹处轻轻按了按。许是碰到了患处,莫禾眉一皱,痛苦地呻吟了一声,竟缓缓睁开眼,看清了面前的来人,他又艰难地挤出笑容,喃喃道:“原来是孙无道你这老家伙,敢情是和我有仇,见我病成这样,特特地来落井下石的。”
孙大夫冷哼一声,“你这模样,便是我不动手你也活不了几天。倒是有本事了,几日不见就把自个儿折腾成这副模样。”
莫禾强撑着笑了两声,张张嘴,到底还是气力不济,连声儿也发不出。孙大夫回头朝玉珠道:“你也过来瞧瞧。”
玉珠闻言赶紧上前,先朝莫禾点头示意,才伸手到他腕上,净心诊脉。一会儿又柔声询问是否右肋剧痛。待他回答时,又仔细查看了他的舌苔。
“如何?”孙大夫见她收回手,冷冷问道。
玉珠仔细想了想,斟酌了一番,才回道:“湿热於于肝胆,郁阻不通,故右肋剧痛,腹胀而满。湿热愈盛,热毒扰心,郁阻阳气,故四肢厥冷,神智昏昏。热入心血,伤阴耗津,故舌红绛,苔黄燥,脉滑数。此乃肝胆气滞,湿热壅阻。”
孙大夫正色瞧了她一眼,不语,转身出了门。玉珠和张胜不解其意,亦紧随其后。
外间的张大夫已然告辞,孙大夫让下人取了之前的方子来看,又问她二人的意见。因方子是张大夫开的,张胜自然不好说,只一双眼睛瞟着玉珠看。玉珠仔细看过了,沉声道:“张大夫的方子中规中矩,未有不妥之处。”
“未有不妥?”孙大夫哼了一声,冷冷道:“既然未有不妥,为何服药数日丝毫不见好转?”
玉珠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中医原本就行效极慢,更何况莫禾分明是脓毒性胆囊炎,若是在现代,少不得要挨一刀子,也不一定能百分百痊愈。她总不能张口闭口就说要开腹疗伤吧。旁的不说,消毒和输血问题尚未解决,动手术的风险实在太高。玉珠宁愿用中医缓慢治疗,也不敢贸然轻举妄动。
孙大夫似是猜到她心中的顾忌,又走近了些,盯着她的眼睛一字字问道:“你在怕什么?”
玉珠心一颤,低头往后退了两步,不敢说话。
可孙大夫却不肯放过她,依旧逼问道:“明明知道什么法子见效最快,为什么不说?”
玉珠被他逼问得额角渗出细汗,不敢看他的眼睛,垂首低语,“若是……若是……到底风险太大。”
孙大夫坐了回去,随手端起手边的茶杯,摩挲了一番,却不喝,好一会儿,才缓缓道:“你也是大夫,该知道这病治得越早越好,若是病情再有反复,怕是再也救不回了。做大夫的,手里原本就握着性命,你若是连这点拼劲和自信都没有,日后也难成大器。”
屋里一时默然,玉珠仍是不发一言,过了好一会儿,张胜忽然开口,“师父,那就准备开腹吧。”
云开月明
就算定下了要开腹,但也不是马上就动手。孙大夫对玉珠之前所提出的消毒问题十分重视,依她所言吩咐下人先收拾出一间光线充足的房间,将屋里一应器具全用烈酒煮过刷过。此外还另备了三套衣物,也悉数用烈酒浸泡,再用太阳曝晒。
手术定在第二日中午。孙大夫向莫禾说明的时候,他只是淡然地笑了笑,末了低声问道:“有几成把握?”
孙大夫顿了好一会儿,才回道:“六七成总有的。”
莫禾艰难地转过头看着他,扯起嘴角笑了笑,指着他道:“孙无道啊孙无道,我们几十年交情了,你又何必说这些话来安慰我。”
孙大夫沉默不语,玉珠在一旁静静看着,正当她以为他不会再回应的时候,他又开口道:“五成。”
莫禾“呵呵”地笑起来,忽然想到什么,伸手朝床头摸了摸。
玉珠见状,赶紧上前想帮忙。但莫禾固执地非要自己拿,折腾了好一会儿,才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枚木簪来,红木质地,簪头刻着一只九霄美狐,栩栩如生。
玉珠心中微动,悄悄退到一旁。
莫禾将木簪放在手心温柔地摩挲把玩,眼中尽是柔情,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依依不舍地将簪子递给孙大夫,低声道:“我若是有什么不测,你帮我将它给沅茵。”
孙大夫却不接,冷冷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当年若是早些说出口,崔家小妞也不至于去嫁给那个装腔作势的顾家小子。如今人家一家子和和睦睦,儿子都要娶媳妇了,你又何必再去打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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