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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玉听得段念感叹,问道:“姊姊,那薛行健为何要帮你呀?”段念道:“我也不知。”董玉听得一头雾水,惊讶道:“你都不晓得?!”段念顿了会,道:“许是像你待我一般,不带利己的目的。”董玉闻言,沉默了一阵,低声道:“若真是如此,这等人,可稀罕得很了!”
二人一路东进,奔扬州而去。沿途却见诸多黎民携家带口,往南而行。起始二人还不甚在意,越往东去,流民越多,浩浩荡荡,宛如行军。董玉上前向一正于路旁休憩的霜发老人询问道:“老伯,你们这么多人,这是做甚么去?”那老人叹道:“蛮子南侵,还去做甚么?逃命呀!”原来当时金人集结军队,意欲大举南下,灭了南宋朝廷,时下已挺进淮北地区。金人所及之处,无不遍地狼烟,家毁人亡,是以众多淮北、淮南地区的百姓只得背井离乡,南下求生。董玉又问了些情况,已了解了个大概。那老人见董玉二人往东而来,便问道:“两位姑娘这是要往哪里去?”董玉道:“我们要去扬州。”那老人忙摇手道:“去不得,去不得。那扬州城自古繁华,金人此番南下,定要去扬州屠戮一番不可。两位还是南下谋生罢。”董玉也不与那老人多话,谢过他的好心便同段念上路了。
知会了一些情况,董玉稍有犹豫,与段念道:“姊姊,咱们要不慢去扬州罢。”段念只道董玉是怕了,道:“慢去扬州,那当下去哪?”哪知董玉却道:“咱们上淮北瞧瞧。”段念道:“不可,金人之事与你我无关,无须去凑这等热闹。”董玉撇了撇嘴,心知拗她不过,也只得罢。原来董玉去去凑热闹是其一,其二是念及林熙,心有不忍,便想着尽量拖延些时辰,虽是明知杯水车薪,于结果无意。
不料一路东来,战况愈近,牵引乱事连连。二人赶至扬州已是九月下旬,时下扬州城虽说不上全城戒备,但氛围明显不同了。城中娱悦酒肆之所冷冷清清,街头商贾也少的可怜,全然与去年所见的繁华盛世大相径庭。待二人进城,先挑了处客栈住下,一经打听,才知扬州部分大家族已然举族南迁避祸,林家正在此列。扑了个空,段念一叹,又问他们去所,小二哪知此等事?只道:“过些天自个都要离了这是非之地,尚无去处,那还有闲心思管他们!”董玉喜忧参半,与段念道:“姊姊,现下咱们该去何处?南方地大,要细细去寻,怕是不易呀。”段念又何尝不知,又逢乱世,一时竟也没了主见。董玉见状,又道:“要不咱们去淮北罢?待乱事了了,再回来寻他们。”段念仍有犹豫。店小二闻言已是倍感惊讶,心想:“那边的人正想着法子渡江避祸咧,你们反倒还迎上去。也不知是何方神圣!”便上前道:“两位客官,金人来势汹汹,北上是万万使不得的。小人倒闻得九月廿九,群雄欲在真州聚首,商议抵御金人之事。两位若是有意,倒可去凑凑热闹,不比上淮北要强?”董玉听闻,眸子放光,瞧着段念道:“姊姊,你瞧得怎样?”段念望着她眼巴巴的,叹道:“依你便是啦。”董玉顿时欢天喜地,快活得不得了。
真州距扬州不远,倒也无须心急。二人在扬州城盘桓了数日,待得廿七日,这才西出扬州,赴真州而去。
行至正午时分,距离真州只剩不到二十里的路途,正是个三叉路口,有个驿站,提供茶酒。二人便下马饮了杯茶,又要了些小菜。董玉道:“待会便能到真州啦,不知会遇到些甚么人?”段念也答她不出,索性就没理她。倒是小二听了这句话,插嘴道:“两位客官也是奔着这群雄会来的不成?”董玉想这店家便在真州外,知会的当是不少,当下来了兴趣,与那小二道:“你知道会来哪些人不?”店小二道:“这我可不知,江湖上的人物来去自在,谁知道哪个会来?没准想来的,又因天南地北、或是旦夕祸福来不了、赶不上了咧。”董玉一听这般说,霎时没了趣味。良久,她忽又问道:“小二,你家店铺天天开着,这些天有哪些人去了真州呀?”店小二颇有些难看,道:“客官,你又难为我了。你说我这一个小店铺打杂的,能认得几个江湖上的大英雄咯?”董玉连连碰壁,心情坏了一大半。这时小二却道:“不过,昨个倒有一大批人从真州过来,往北去啦。”董玉一愣,心道:“往北去啦?”小二接着道:“其中和尚道士,拿刀带剑的都有,应是江湖上的一些好汉。”一直对此类没趣味的段念忽问道:“他们朝北去啦,去做甚么?”那小二道:“这我哪能知道?不过看样子,他们都走得很是匆忙。”谈了几句,话到尽头,二人也只得终了这个话题。
待得二人结了账,正准备要赴真州之际,往北的那路口却传来一阵躁动。董玉惊道:“有动静!”段念早已移步,见有一队人马朝这便奔来,其中就不乏和尚道士,甚至是乞丐,不过更多的是些绿林好汉的服饰。他们正行色匆忙,过这驿站,也没有要停的打算。二人颇感诧异之际,那小二却道:“昨个便是他们啦。”又自个呢喃道:“也不知去做了甚么。”便在那队人过驿站之际,后边有人呼道:“快走,金狗子追来啦!”小二一闻,大呼一声,与店主人一块弃了驿站,往真州方向逃去。店主还道:“金狗子怎么来得这般迅速!”
一道身影自后边掠来,只听这队人中有人呼道:“小心!”又将前边两人一推,其原地已留下三柄飞刀。几人缓过神来,直呼“好险!”那掠来的身影手持一根长鞭,几个起落,到了驿站屋顶。后边又传来声音道:“破鞭子先到啦!”又有一人道:“那算得了甚么?轻功而已。”那说话的两人依次落下,正在这一堆人的后边。那先前落在驿站屋顶的人道:“诸位跑得这般急促,定然累啦,要不先坐下来喝杯酒再说?”这队人中,一汉子喝道:“呸,金狗子的狗,要来快来,别废话!”说着,他一个纵身,提刀劈向那人。后边也有人道:“大家快走,我来拖住这俩人!”众人也不客气,只道:“麻烦古兄弟啦。”却有一女子声音的道:“我也留下!”那人喝道:“你留下做甚么,快走。”也不容他们多话,后边追上来的两人一人拿铁棒,一人那大铁锤的,已扑了上来。
这边那汉子已与那持鞭子的交起手来,只在几招间,瓦片横飞,那屋子已毁了一大半。段念望去,那汉子招招使蛮劲,招式虽是迅猛,但持鞭子太过灵巧,太难触及对方。而且那持鞭子的似是无意下杀手,抓了个破绽,一鞭子甩来,那汉子避它不过,已被击成重伤,打屋头落了下来。一人扑上去救下那汉子,又有一人朝那持鞭子的扑去。待那人一上去,余下众人便扶着那汉子,以及另外几名早些便受了伤的赶忙离去。董玉道:“姊姊,咱们要不要出手呀?”段念却并未答她,似是看甚么痴了一般。董玉缘着段念所看的方向望去,已是落在后边,董玉见着场中与追来两人打斗的身影,也是震惊不已:“那不是古宁南么?”别去一年,不料会再此重逢。当初段念只与董玉说古宁南是寻他爹爹去了,因而除了震惊,倒也没太过诧异。段念却是不然,在江陵长江边上意外一别,本以为是永别,他却还活得好好的,岂能不诧异?
此刻古宁南正与一妙龄少女正同那二人相斗,见他一柄长剑向那拿铁棒的刺去,那持铁棒的侧开身子,挥棒横扫。古宁南回剑相挡,又续上一招“雾里探花”,却是虚张声势,见那拿铁棒的回防,他身子一掠,一招“天外飞仙”扑向正与一少女相斗的抡铁锤的。那铁锤方才挥出,见古宁南剑到,不得已改了铁锤挥去的方向,径直砸向古宁南。古宁南长剑被铁锤一撞,曲了起来,却并未断。他反因此借力落到了那少女身旁,忙与少女道:“你快走!”哪知那少女断然回绝:“我不!”一剑挺出,主动刺向拿铁棒的。
古宁南不得已,一面对敌,一面护着那少女,如此斗了二十招,期间互换对手已有了四五次。眼见得那少女已然不支,再斗上几招,处了下风。持铁棒的道:“喂,小姑娘你随我去,这事我便帮你扛啦。”那少女朝他“呸”了一声,剑锋一转,已刺向抡铁锤的。岂知这回两人互换,抡铁锤的早已候好,铁锤直朝少女面门拍来。少女竖剑相挡,但哪能禁得住这般力道,整个人瞬时横飞起来。古宁南一惊,也顾不得对手,朝少女跃去。两人见此机会,一棒一锤,直向半空二人出击。眼见得这千钧一发、避无可避之际,那一棒一锤上闪出一道火光,两人受力,落了下来。那厢古宁南接过少女落地,这才发觉方才有人相助。他尚来不及道谢,已听你拿铁棒的叫道:“又来一漂亮姑娘,嘿嘿,掉美人窝里啦。”抡铁锤道:“棒子,你也忒没出息。”拿铁棒的道:“行,你有出息,破锤子!”
古宁南这才见到那出手之人,竟是一愣,惊道:“无情!”那少女见他盯着段念,踢了他的小腿一腿,低声骂道:“看什么看!”古宁南这才回过神,道:“还不是你!”少女闻言,又白了他一眼。
段念听得拿铁棒的言语污浊,盯着他冷冷不语。他俩争辩够了,一声怪叫,两人一并扑向前来,仍听得那拿铁棒的叫道:“先拿下一个再说!”段念右手一剑刺向那抡铁锤的,招数未老,近了两人忽变成左手拍向那拿铁棒的。那拿铁棒的大惊之下以攻代守,铁棒挥出来。不知怎的,段念玉手一绕,避开铁棒,一掌拍在对手肩头。那厢抡锤子的见状,已扑将过来,先拦住段念。拿铁棒的受了一掌,骂道:“臭娘们,力道还挺大的!”又扑了上去。当下两人同段念斗了起来。古宁南便要上去帮忙,那少女却道:“着甚么急,那俩个未必奈何得了她。”古宁南道:“萍妹,人家可是为了救我们!”少女听得古宁南替别个跟自己辩嘴,瞬时不乐意了,道:“可我们也没叫她救啊!”古宁南闻言,怒道:“你越来越不听话啦!”说罢,也不理那少女,自个已挺剑前去相助段念,剩那少女憋了一肚子气正无处发。
古宁南长剑疾刺,逼开抡锤子的,一个筋斗打他头顶翻过,回身一剑划去。抡锤子的反手持起锤子,挡了一剑,霎时侧过身来,左手握拳朝古宁南锤去。古宁南以剑划出两个圈,化了那一拳,又急着绕身从侧面刺出一剑,攻向那人下盘。那人倏忽横腿扫来,剑自其胯下划空,待古宁南再转剑锋,续招相攻之时,那人双脚落地,反手一锤子砸来。古宁南不得已变攻为守,怎料那铁锤抡了一圈再砸来,力道倍增,古宁南连着退去数步,长剑颤动不已,震虎口生疼。
那厢段念回身挡了一棒,轻尘剑闪出几朵剑花以迷对手之眼,身子一跃,侧面一剑刺向对手头部。拿铁棒的心惊肉跳,心道:“速度好快!”待化去这一剑,连着三招首尾相接,接得他愈加吃力。先前大意已受了段念一掌,眼下肩膀已疼痛发,再接下六七招,拿铁棒的已然不敌,忙大呼道:“拿鞭子的,快来助我,我认输!”他方说完,段念但觉背后风紧,回身连刺三剑,将三柄飞刀挑落。拿铁棒的得了个空隙,忙越开三丈之远,一时再无出手的意愿。
持鞭子的又已将对手逼落下风,听得拿铁棒的求救,一面朝段念抛去三柄飞刀,一面以长鞭急攻。那人见鞭影如雨落,如何挡得住?连着受了两鞭,倒地不起。一了却手头的事,持鞭子的立马折向段念,人未到,长鞭已至,气势如虹。段念暂避锋芒,待长鞭气势一弱,便要抽回之际,一剑疾刺。持鞭子的见势也不抽回鞭子了,径直舞起长鞭来,绕出几道圆圈,防止段念挺剑近身。待圈子舞动,他又横甩鞭子,朝段念甩去。段念后仰身子一避,风声一过,又扑向前去。持鞭子的且战且退,一时间他奈何不了段念,也教段念拿他不下。
古宁南与抡锤子的又斗了二十余招,两人不分上下。古宁南愈战愈急躁,只想着早些拿下对手,但两人势均力敌,如此一来,古宁南的心急反教他落了下风。他险险避过几锤,又趁机跟进两招虚招,趁对手架招之际,忙退开数丈,与段念道:“无情,不须恋战,他们的援兵就快到啦。”又与那少女道:“萍妹,你先带着那位受伤的兄台先走。”少女却道:“不要,我要与你一块!”古宁南再要说话,只见对手已抡锤攻来,只得一剑斜刺,避开锤子对准了对方的肩头。抡锤子的移身相避,锤子抡了一般,又折回来,将古宁南逼开。
那厢段念听得古宁南的话,又见近不得对方的身,便催出一道剑气,隐隐带着风声直劈那持鞭子的。持鞭子的一惊,心道:“剑气!”被逼着连退数步,鞭子随手一卷,卷起一条方才打断的木棒,甩向那道剑气,心想:“竟遇着个练出剑气的。大王手下也有一个,我倒先替他掂量掂量。”那木棒扑上剑气,瞬时被斜劈成两截。剑气余势仍有。那持鞭子又挥动鞭子,形成一道屏障,硬接下了那道剑气。只见那金属质的鞭子上,已留下数处划痕。那人满眼放光,却见段念挥出剑气之后,已扑向那抡锤子的。抡锤子的大骇之下,心慌意乱,出招紊乱,被段念连抓两个破绽,中了两剑。抡铁锤的又惊又怒,但又知逞不得匹夫之勇,便避退开来。段念与古宁南道:“你先走!”古宁南略有迟疑,又想:“我若留下,萍妹定然是不肯走的。”便应了段念的话,扶着那重伤倒地的汉子,与少女一块走了。
对面三人见古宁南三人要走,正要上前,段念已站在他们面前。拿锤子的与拿铁棒的立马止步,听那拿铁棒的道:“这臭娘们真是又狠又烦。”持鞭子的已甩鞭扑向前去。段念一面道:“玉儿你也走!”一面又斜劈出一道剑气,却不是劈向持鞭子的。那剑气断了一棵大松木,因切口倾斜,那截松木带着繁密的枝叶,扑向大道,尘土飞扬。那持鞭子的险险打坠落的松木下穿过,刚一正身,迎面而来的却是段念的一脚。那人避之不及,正中胸口,打已坠落在地的松木上方飞过,翻了个筋斗落地,又连退了几步方才止住。另两人忙上前来扶着他,拿铁棒的又道:“破鞭子,你咋样?”持鞭子的青着脸,心道:“不过是大意啦。”又要追上前去,忽见数条松木枝朝他们飞来,速度之快,竟不亚于持鞭子的所放的飞刀。三人各自散开,避开那数条松枝。紧着着,又听“哗啦啦”两声,又见两棵大松木分别打道路两端扑向中间。待松木倒地后,持鞭子跃过横躺的松木,只见段念正驾马消失在了前方的一个拐弯口。
那两人见松木后边没有立时响起打斗的声响,也都跃了过去,只见持鞭子的独自立在那,一声不发,脸色甚不好看。两人意料到了,也不再多话。不多时,后边响起一阵马蹄声,正是金人的军队到了,浩浩荡荡,有五百之多。那领头的见只有他们三人,问道:“他们人呢?”只有那拿铁棒的冷道:“跑啦。”那领头闻言,怒道:“跑啦?”那拿铁棒的也没好气,道:“骑着马像蜗牛一样慢,还好意思说我们。”持鞭子的则干脆走了,毫不搭理那队骑兵。
且说古宁南三人走得不快,段念与董玉很快追了上来。眼下又恐后边追兵赶来,也不寒暄,一直进了真州城,这才放下心来。当下几人同之前先回城的二十余人在一处院落里边聚首,地上躺了几人,一郎中正在逐个探看。众人见古宁南归来,先将那名受了重伤的汉子放下,再行谢道:“此次若非古兄相助,我等未必能全身而退!”古宁南还礼,道:“大伙都是为抗金谋事,无须分彼此。”众人又见断念董玉二人,正心存疑惑,古宁南忙道:“这是段无情姑娘,这是董玉姑娘。也幸得这两位相助,我才免落敌手。”一听如此,在场众人肃然起敬,急忙谢过。董玉道:“我与姊姊是来参与这次群雄会的,不知诸位好汉是否知会此事?”众人闻言,尽都莞尔,当下说了这事。
原来众人都是参加群雄会的,不过早来了些时日,因此彼此都熟络了一番。昨日上午,忽有人带来消息,说:“有人想着要带份见面礼来,前去金人军营中,谋杀几位将领。不料行刺途中漏了馅,正被金狗子追杀,大伙快去相助罢。”既是同谋抗金,众人闻讯义不容辞,这便前去营救那人。岂知金人人多势众,众人历了一番厮杀才险险救下那人,但金人又遣军队追来,便是段念董玉所遇之事啦。
这前往金人军中行刺的,不是别个,正是漠北蝙蝠黑风袍。他自忖往前行事不端,恶迹甚多,恐群雄不肯接纳他,这才出此下策,想着先立上一功。不料金人军中也有数位好手,饶是他轻功再好,也身负重伤。群雄寻得他时,已奄奄一息。当下那郎中看过几人,有三人轻伤、三人重伤,都无性命之忧。唯独黑风袍一人,气若游丝,无力回天。黑风袍与一和尚道:“如此,可能赎我罪孽?”那和尚正是怀远大师。怀远见黑风袍已命在旦夕,便合着双掌道:“阿弥陀佛,施主行事,佛祖自然看在眼里。”黑风袍呢喃道:“罢了,罢了。”说完,便魂归九泉。怀远轻声一叹,道:“当时施主所杀之人是金人无疑,恕我知它已晚。”当时林敬业大寿前夕,黑风袍曾于酒楼杀了几人,引得怀远大怒。他说的便是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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