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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泰玩弄了菊莲,虽没给她弄成那片宅子,后来却给她找了另一处趁心宅子,又让她男人当了林场保管员,交待程满让她干些磨面、捡粮食等轻活。菊莲觉得挨得值。这是后话。
管罢秋庄稼,地里的活便少了。公社号召积肥。宏泰给公社领导说:程庄大队各生产队要挖个大粪池子,不小于二亩,把黄土惨青草扔到里面沤成肥料。公社支持他,并说大粪池挖成后、要在程庄开现场会。程庄大队九个生产队都干得火,只有关仁那队不动星儿。他说那是搞形式、瞎作精!书记撤了他队长的职务。
这日,喝罢汤,关仁略备酒席,喊来几个人。这些人都是本门辈分高、有威望的人。平时,关仁让他们干些种菜、看坡等轻活。他拢络住这些人,就等于是掌控了本门的人。
几个人围着酒席桌,坐在小板凳上,吸着烟、喝着茶。一盏煤油灯放在后墙土条几上,照着一张张充满霸气的脸;烟气燎绕在昏黄的灯光里。关仁给大家倒满酒杯,说些客套话,便举起了杯,说:“来!喝!”大家端起杯,正要喝,一个老者抬起手不住地压着说:“慢!先说事,说完一事喝!”大家便放下了酒杯。老者看着关仁说:“你说吧?”关仁咋来咋去说一遍,话刚落音,有一个人便把腰一挺说:“大队不叫你干,也中!要是找个咱门里的人、哪怕是个小孩干,咱也没啥话说。可大队偏找个外门人干!这不中!说啥也不中!”有人说:“咱一大窝子人,被个外门人领导,丢人!”有人说:“他领个球!也不想想他属啥、吃几个馍、领了领不了!”有人说:“明儿我就去捶他!”那老者说:“只要不想让他干,办法多得很!”于是便这呀那呀说一番。听者都笑着说姜还是老的辣!
众人喝到半夜方散。第二天早晨,几个人便去到门里各家传了话。
这队长新官上任三把火,在书记面前把胸脯拍得“啪啪”响,说保证半个月挖成大粪池子。谁知他干打铃,干吆喝,关仁门里人都不上工。那队长又吆喝谁缺一个工就罚谁三天工。谁知这队里的习惯是队长只派活,不管记工的事。那记工员是关仁门里的人,又偷把门里人的工记上了。这队长是只说狠话不济事。
这日吃晌午饭,许多人坐在庄当街路边的一棵枣树下,吃着、喷着。这棵枣树有一搂粗,树皮裂纹,身上长许多疙瘩,树根暴突于地面,枝弯、刺多,叶茂。这时,队长端着饭碗来到这儿,大家瞥他一眼,马上不说话了。队长找个地这儿坐下来,勾着头,喝面条。这时,关仁也端着饭碗过来了,扎煞着筷,扛着胸脯,跩着步。许多人看着他的脸,笑着和他打招呼。有的问:“你也端这来吃啦?”关仁说:“可不哩!”有的问:“啥饭呀?”关仁说:“汤面条!”有的“哼哧”着鼻,说:“嗯!还怪香哩!”关仁说:“里头戳点小麻油!”说着,找个地这儿坐鞋上。许多人端着碗,围着他坐,队长孤零零地坐一边,吃着饭。
这内中有个关仁门中的二杆子,扒拉净碗里的面条儿,朝门里人挤挤眼,扭头看一眼,把饭汤泼在队长身上。队长抬头看他一眼,气愤地说:“你咋泼我身上呀?”二杆子转过身,板着脸,说:“谁叫你坐我后头啦!”队长说:“那你也不能用饭汤泼我呀!”二杆子说:“我没看见你!”队长说:“那算铁!我看你是清装赖!”二杆子“嚯”地站起来,往队长跟前悻几步,侧身拗头瞪着他,说:“我就泼了咧!看你能咋着!”队长仰脸看着他,说:“谁能咋着你呀!谁不知你铁、没人敢惹!谁惹烧谁的手!”二杆子顿时火了,把碗往地上一放,上前抓着队长的衣领子,把他拽起来,说:“说恁娘那腿!我打你个龟孙!”队长端着碗,往后挣着身,惊恐地看着他。其他人笑眯眯地看着他俩。关仁把个空碗往地上一旋转着圈,不知是劝或是火上浇油,说:“哎!可别打呀!”其他人绷着嘴,在喉咙里“嘿嘿”地笑得直抖身。内中有个和队长不赖的人赶紧放下碗,站起来,上前掰开二杆子的手,劝他说:“他就说说,也没咋着你,别生气!”又劝队长,说:“他也不是故意的,碍啥咧!回家洗洗不妥咧吗!”队长不吭气,坐下了。二杆子瞪着队长说:“你当队长!当个球!”队长翻他一眼。二杆子说:“你翻啥翻?我今个儿手痒!就是想打人!”说着、又悻着往前走。那人又赶紧拦住他,说:“妥咧!就那,你就给他办赖不小咧!”二杆子“咕咚”咽口唾沫,回去坐下了。关仁端着碗,站起来,叉着腿,跩着步,走着用筷子敲着碗,说:“怼呀!怼呀!”门里人也都端着空碗站起来,附和着说:“怼呀!怼呀!”都回家了。队长坐在那儿发呆。和队长关系不赖的那人也站起来,白队长一眼,说:“你还干啥队长耶!”说完,回家了。队长坐会儿,也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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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儿,队长刚敲罢上工钟,关仁和门里的许多人便出来了,都扛着锹、挎着箩头,往大粪池走。队长以为他们是去挖大粪池子的,赶紧去到那儿,只见关仁背一箩头土从北边过来了,又往北一看,见关仁门里很多人背着满箩头土、从北边的干坑沿往这边走。队长想想,急忙跑到沟沿,见关仁门里人正贴着坑底北边挖土往箩头里装,顿时气得直哆嗦。原来队长门里的祖坟就挨着坑北沿。坑坡土是松的,随时会往下吐噜。平时,来坑底背土的人知道坑上沿边上有祖坟,都会远点挖土。队长门里人还会往北坡上撂几锹土,拍瓷实,防止土吐噜露出来老祖宗的骨。当下,这队长小跑下了坑,气呼呼地走过去,指着那帮人,厉声说:“恁咋在这挖土呀?”人们有的看他一眼,有的不抬头,有的朝他笑。都不搭理他,该咋挖咋挖。队长又提高声音说:“恁咋在这挖土呀?”有人说:“这儿的土比大粪池沤的粪还壮哩!咋不在这挖呀!”队长说:“恁不知这上头是俺门的老祖坟呀!”有人用脚蹬着锹肩往下晃着说:“俺挖的是坑底土,又没挖恁祖坟上的土!”队长说:“挖坑底土,就会让坡土吐噜。这跟挖俺祖坟土差不多!”有人说:“俺又没让土吐噜,是它想吐噜哩!”队长见他们不讲理,跑上前,张着臂,叉着腿,愤怒地说:“挖吧!挖吧!”人们有的往他腿两边挖,有的从他腿间挖,还有的从他脚下掏。队长见站着挡不住,轱辘横着躺地上,伸着胳膊、叉着腿。有人说:“你耍死狗哩是不是!”几个人扔了锹,有的抬着头,有的拽着胳膊,有的掂着脚,把他往一边抬。队长弹蹬着骂:“祖奶奶!恁还讲理不讲理?”有人说:“就是不讲理咧!看你有啥法!”几个人把他抬到一边,扔地上,又回去挖土。队长爬起来,跑到大粪池子那儿,喊来了门里的人。门里人站坑沿,虚虚地喊:“白挖咧!挖旁边的土吧!”人们不理他们,照样挖。队长边往那边跑边回头挥着手朝门里人喊:“都下来!夺走他们的锹!”门里人走过来,站在关仁门里人身后,劝说:“谁门里没祖坟呀!搁是恁们的祖坟在上头,俺挖这的土,恁愿意吗?人得品个来回理,搁自己身上不中!搁别人身上也不中!”人们仍然不理他、继续挖。队长蹿上去,又叉腿张臂挡他们。那二杆子上前拽着他的衣领子,歪着头,用手指点着队长的头,把唾沫星子溅在他脸上,怒道:“你走不走?不走我打死你!”队长挣着身,怒视着他。
这当儿,关仁挑着箩头拐了回来,挤过去,站在两层人中间,喝令二杆子:“松手!”二杆子松了手,气呼呼地站一边。关仁看着队长,轻声说:“咋咧?”队长说:“恁也不能挖俺门里祖坟下的土呀?”关仁故意往上看一眼,装眯说:“那上头是恁门里的祖坟呀!”有人说:“就因为这,才挖哩!”队长问那人:“咋因为这才挖咧?”关仁门里的一个人说:“你咋挖俺门里祖坟前的土呀?”队长诧异地看着他,问:“我啥时候挖啦?”关仁门里有人说:“你挖大粪池子土,就是挖俺门里祖坟前的土!”队长正愣怔,那个和他关系不赖的人上前拉着他,说:“走......我跟你说说去!”说着,拉着他,走到一边。这边人都朝那边看。关仁放下箩头,拄了锹,把俩手搭在锹把子头上,歪着头,看着他俩,立一条腿,伸一条腿,笑不唧唧地打着脚板儿,听着那边高一声低一声的对话声。
队长说:“恁门里的人把我说糊涂咧。恁凭啥说我挖恁门的祖坟啦!”那人说:“南为前,北为后。俺门里老祖坟在大粪池北面,你挖大粪池就是挖俺门里祖坟前的土!”队长“咕咚”咽口唾沫,说:“那不还离恁门里祖坟八百丈哩吗!”那人“嘿”一笑,小声说:“想找事!别说八百丈,就是八千丈,也不中!”队长皱眉发起了呆。停会儿,那人冷笑着“哼”一声,用手指不住地点着他,说:“你呀!你呀!看起来怪精气、实际是个糊涂蛋!到恁这儿咧,你还不知道船在哪儿弯着吗?唵!还用我把话挑明吗?”说完,瞪他一眼,背着手,拗着头,斜着身,气得绷着嘴一动一动的,走回去,站在自己门的人里头。队长木、沉着脸,站那儿,好大一歇子才品出那人话的味儿。他一扭头,叹一声,便低着头大步往这边走去了,走着又气又无奈地摇头摆着手,说:“不干嘞!不干嘞!一天也不干咧!”说着,走过去,捡起锹,挎着去大队找书记。关仁朝门里的人一挥手,说:“白挖咧!”门里人“嘿嘿”笑,都倒了箩头里的土,挑着箩头回家了。队长门里的人把倒的土撂到坑坡,拍瓷实,也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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