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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第2页）

格莱芬扫了他一眼，嘴角扯出僵硬的直线。显然他也很清楚情况的危险，但是还不能允许部下成为悲哀的预言者。&ldo;请你保持信心，兰德克队长。别忘了济金根目前和将来都难以得到支援，斯特拉斯堡、美因茨、科隆到特里尔的道路将被切断，而我们，&rdo;他顿了一下，快速而肯定地接下去，叫人难以分辨这是部署还是承诺，&ldo;我们还有充沛的物资和兵源可以调遣呢。&rdo;

他难道是指特里尔的平民和他们家中仅有的储备积蓄么？兰德克回想起紧闭的店铺和神情惶恐的妇女，突然倒抽一口冷气，他这样思忖着，却不敢问出口，因为格莱芬的表情除了难以反驳的权威，还有深藏其下的思谋，似乎兰德克的估计是错的，他另有打算。最好如此，否则他们也许就要被迫面对来自内外两方的攻击。

突然一声闷雷般的巨响，所有人都感到脚下的地面在震颤。&ldo;怎么回事！？&rdo;兰德克探出身子，骇然发现城垛被炸出一个破碎的缺口，像一头巨兽的嘴正在吞噬散落在周围的碎石和尸体，血溅了满地。士兵蜂拥上去阻止企图爬上来的敌人，而伤者和死者混在一起被搬下城墙。兰德克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刚刚还与他谈话的传令兵孩子，他大睁着眼睛，胸口被炸开一个洞，鲜血正汩汩地往外喷着，很快将随着生命的流逝而凝结成黑色。

落日给城市涂上一层血红色，晚霞映亮了摩泽尔河，远远看起来好像在燃烧的大火。在房屋沉默耸立的黑色尖角之间，还冒着一股股浓烟。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是来自城墙边的战场，莱涅一定会认为这是天降的大火引燃了特里尔的城市，就像古代传说里的诸神的黄昏一样。圣母教堂白天敲了无数次钟，急促、猛烈而疯狂，不是召唤人们祈祷，而是战斗警报。而此刻该敲响晚钟的时候却沉寂无声。现在的人们害怕钟声。它敲响并非为了洗礼、弥撒或者婚庆，而是叫嚣着催促人赶赴战场去交出生命。

傍晚教堂里非常宁静，与白天疯狂的城市全然是两个世界。空旷的教堂不需要太多光线，只有祭台边点了两排白蜡烛，圣母像有一半掩藏在黑暗里。莱涅坐在第一排长椅上，静静凝望着模糊的十字苦像。

一阵轻轻的、小心翼翼的脚步声响起来，有人在屏息走近祭坛。莱涅慢慢地站起，转身，看着那黑暗的影子迟疑着，逐渐走进狭小的光晕。他身上的铠甲还没有脱下，脸上和手上都沾着灰尘和血污。

&ldo;您不去休息，来这里做什么。&rdo;莱涅的声音很低微，缥缈得像是蜡烛燃烧的轻烟。

&ldo;我……想找您。&rdo;兰德克有些局促地看看四周，嘴唇翕动了一会，才接着说，&ldo;我想找您告解。&rdo;

在昏暗中他依稀看见莱涅嘴角微扬，似乎在笑，但丝毫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笑。他连忙补充一句：&ldo;如果没有打扰到您的话。&rdo;

&ldo;这是责任，我很乐意的，&rdo;莱涅的声音柔缓下来，&ldo;可是您为什么专程来找我，这里有本堂神父，你们也有随军神父……&rdo;

&ldo;他忙着给临终的人涂油，&rdo;他突然变得有些结巴，&ldo;而且……我觉得您……您替我代祷，能够被垂听得更多些。&rdo;

莱涅沉默了片刻。兰德克有些慌张，因为他看不清他的表情。接着听见他平静地说：&ldo;你应该相信其他神父，就如同你不应该如此相信我。而且你有什么重大的罪，非要今天告明不可呢？&rdo;

&ldo;哦！圣母作证！我怎么会不相信你们！&rdo;他回答的声音很大，顿时在高高的穹顶之间回荡起来，&ldo;但是从圣体节看见您的祭礼开始，就算没开口布道，您知道已经有多少人被您打动了吗？他们都说特里尔没有像您这样的教士。而且现在我们在打仗，&rdo;他的声音低沉下去，&ldo;我杀了人。很多人。&rdo;

&ldo;你一直跟随雇佣军打仗，也常常告解吗？&rdo;

&ldo;我们有时候有忏悔神父，更多时候没有。&rdo;兰德克不安地搓着手，&ldo;那时我只能默默地祷告。&rdo;

莱涅的身影背对着跳跃的火光，在很长时间里沉默着，伫立着，就像一个没有生命的雕像。最后他冰冷的质问在逐渐加深的黑暗里响起来。

&ldo;目睹这么多杀戮和死亡，没有让你失去对天主的信仰吗？&rdo;

兰德克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来，他用尽全力凝视不远处的神秘，嘴一张一合，终于吐出回答，急促，焦虑，好像快要哭出来：&ldo;不！我不会！看见地狱，才更让我向往天国。&rdo;

他跪下来，膝盖撞击地面发出通的一声响，汗珠滴落到大理石地板上。莱涅走到他身边，俯下身。在那一瞬间，他坚信天使也不会有这样仁慈悲悯的面容。他紧挨着兰德克身边坐下，膝头几乎擦着他的脸，近得可以隐约闻到他身上飘来的焚香气息。

&ldo;你是有福的，愿天主保佑你，孩子。&rdo;他低缓地说，&ldo;我们开始吧。&rdo;

第五章

时候近了。不能等得太久。

路被浓雾掩盖，他独自行走，可是清清楚楚地感到有人，那些幽灵沉默地站在他身边，一直盯着他。他掩紧外衣继续往前，脚下沙沙作响，呼吸声越来越粗重，像一个再也负不动重荷的人。这不是他自己的声音。他猛地停下来，大声嘶喊：&ldo;出来！我知道你们在！&rdo;

回报给他的是狂风掠过大地的呼啸，他可以听得见此起彼伏的怒吼夹杂在里面：&ldo;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rdo;那些声音是那么熟悉，那么真切，以致他的双膝发起抖来。在旷野上四处长满了荒糙，寂静无声，只有无边无际的压抑。没有阳光。天空是灰色的。世界是灰色的。他压低声音说：&ldo;对不起。但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你们知道。&rdo;可是那些幽灵都掩起面来向他背过身去。一丝烧焦的气味从未知的地方窜进鼻子，火焰就从整个大地上腾起来，带着可怖的噼啪声和滚滚热浪向他逼近，把他团团围住。他惊慌失措地倒下去，想要呼救，可是舌头僵硬了；想要逃离，可是身体是麻木的，他从熊熊烈火里听见了一个激情洋溢的声音，像是从天际传来的宏亮号角：&ldo;你们痛苦吗？是的；可是你们不应该害怕！一个崭新的世界会从灰烬里重生！&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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