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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文十四年(1546)6月28日下午,西尾城北,矢作川畔渡口。
埋伏在丘陵后的山田景隆等人越看越是心惊——这可不是什么别动队,正在渡河的织田军的人数恐怕要有八九千,这就是如假包换的织田军主力。除了支持西松平宗家的那几家松平家,其余的织田军旗号几乎全数到期了。
“我们手上的人也不知道够不够……”山田景隆回身看了眼己方埋伏的部队:今川家的3400人,东三河国人众的近千人,东条松平家的300人和吉良家的900人,满打满算也才5500多人。如果不是图一个半渡而击的机会,山田景隆是绝对不敢拿这些以外样和国人为主的军队去和织田军主力野战的。
眼下摆在山田景隆面前的,是选择一个恰当的出兵时间。由于矢作川河流沿岸的地形比较平坦,合适的埋伏地点只能是两里外的丘陵。距离今川军出现到冲到河边展开攻击,织田军也将对应地拥有反应时间。如果今川军出现的太早,可能织田军主力就会直接放弃渡河,再让先锋撤回河西。虽然不可避免地会被今川军咬下一口尾巴,但这样的战果不足以改变兵力差距。
但如果今川军出现的太晚,就会给织田军从容列阵的时间,甚至可能会出现渡河后的织田军人数过多,以至于吃不掉的情况。而且织田信秀这样的宿将也绝非易于之辈,在先锋渡河的同时就已经派出了忍者和斥候,搜索附近地域。虽然吉良家的忍者和斥候也在努力与其抗衡,但终究坚持不了太久。如果真的加到斥候和忍者的数目来阻挠织田家侦察——那这个行动本身就会引起织田信秀的警惕。
“3000人……”山田景隆在心里默默给自己设定了一个数字。当渡河的织田军数目达到3000人时,他就打算出击了。希望吉良家的探马们能坚持到那个时候。
然而,吉良家的探马自然不是织田家的锐士们的对手,在守山众的2000人完成渡河之际,就已经有织田家的探马冲到了今川军伏兵的丘陵边。山田景隆知道已经拖不下去了,只得竖起将旗,下令各部立刻离开伏击点,向河岸包围而去。
看到乌泱泱的旗帜在丘陵后升起时,守山城城主——有织田家中第一猛将之称的织田信光的第一反应便是——这是虚设疑兵。他对兄长织田信秀的判断一向信服,自然不会相信今川军主力来得及赶到这里。
“想吓退我们?”织田信光不屑地扫了一眼那些升旗的旗帜,“吉良家的小娃娃也是想得出来,好意思升这么多旗?你升些东三河国人众的旗,我还可能相信他们是来协防的。你把今川家旗本镇西备还有远江众的旗帜都打出来了,忽悠谁呢?”
“进攻。不管怎么说,这么多旗也得有人打,这里少说都有上百人。吉良家总共也有900人,其中300战兵吧,歼灭一部也便于之后攻城。”织田信光信心满满地下令进攻,可河对岸的马印下,织田信秀却陷入了沉思。
“确实是镇西备还有西远江的大泽备、井伊备、饭尾备、鹈殿备、堀越备的旗号没有错……很像是故布疑阵。”织田信秀不断地摸着自己下巴上的那搓小胡子,“问题是,如果真的要故布疑阵的话,为什么不打出今川治部的赤鸟马印呢?或者是戈矛备、檄盾备那些更加精锐的备队的旗号?偏偏就是这些最有可能赶到战场的部队?而且,吉良家没道理会事先准备那些西远江豪族的旗帜吧?要准备也是准备那些有名的啊。这里面有些旗帜我都没见过,怕不是西远江那些只有几千石领土的小豪族?”
太细致了……反而不像假的。
“加紧渡河。”织田信秀心一横,直接对在渡口边等待的柴田备和佐久间备下令道:“别等渡桥上的安祥众了,寻找浅滩,直接蹚水过河!可能有伏击!不要再等了,过河后立刻列阵!”
“是!”柴田胜家和佐久间盛重领命离去,回到自家备队后,立刻让大家卷起裤脚,拎着草鞋,大踏步地迈入水中。
·
“好果断。”
另一边,山田景隆在发现织田军居然开始全线渡河后,不由得吃了一惊——他开始后悔,为什么不在守山众只渡过1000人时就进攻算了。万一吃不掉,可就白忙活了。
幸运的是,由于织田信光第一时间将伏击误判为疑兵,他没有选择列阵防守,而是以松散的阵型冲了上来,想要捕捉这些虚设旌旗的疑兵。等到前方的织田军探马往后示警时,已经来不及了——数千规模的今川军正在越过丘陵发动猛攻。
“要死。”织田信光大跌眼镜,“真的是伏兵啊?怎么可能?怎么今川军全军在这里?不是在往冈崎城去吗?难道我们的计划早就被识破了?”
“后撤!后撤!赶紧撤回来列阵!”织田信光亲自带着骑士们追了上去,大吼着指挥那些没用第一时间回头看马印的部下们撤退,但今川军的先锋们此刻已经冲到近前。打头阵的,正是最为精锐的镇西备。
而在矢作川西北岸,织田信秀则陷入了艰难的抉择——是卖掉守山众的一部分,下令全军停止渡河,还是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全军压上渡河呢?前者可能会给精锐的守山众带来超过三成的伤亡,更是可能招致弟弟的怨恨。后者成功还能止损,一旦有差池,就可能导致织田军半数部队崩溃。
而在织田信秀身侧,林秀贞的目光要更加复杂一些——今川军能够出现在这里,如果不是他们如有神助地预判了织田军的计划,又更加如有神助地真的选择执行了这个风险巨大的计划——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织田家军中有内奸,向今川军泄露了织田军的动向。
他于是回过头去,阴沉的目光在山口教继、内藤景春和水野信元这几家尾张、三河的外样豪族们的脸上扫过,众人都是战战兢兢,不敢言语,生怕招致怀疑。
·
正面战场上,来不及集合列阵的守山众已经遭遇了镇西备的第一轮冲击。虽然守山众是尾张精锐,但镇西备同样也是今川家军中翘楚。一方手足无措,一方有备而来,胜利的天平也自然快速倾斜。还没几个回合,守山众已然败退,狼狈地撤向织田信光的马印,而追击的镇西备则直接把他们逼向了不宜调动的岸边滩涂。
同时,在镇西备身后,西远江众和东三河国人众也一左一右地夹击而来。想要一口气把守山众在岸边包个饺子。而与此同时,柴田备和佐久间备也终于渡过了矢作川,但危急的战局并没有留给他们列阵的机会了,只得以各家武士为首,三三两两地迎上去展开混战,掩护守山备的两翼。
对上东三河国人众的是柴田备,若是在堂堂之阵里相遇,柴田备这样的劲旅本可以轻松击败东三河国人众这样的乌合之众。但是眼下柴田备连基本的阵型都维持不住,无论武士们如何勇猛,也拿东三河国人众没辙。左翼战场,对上西远江众的佐久间备则更加不利——佐久间备没有柴田备那样善战,而西远江众又远比三河国人众来得训练有素,人数也多了不少。
仅仅为了维持战线不崩塌,织田军就已经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作为军中核心的武士们不得不亲自拼杀在前线,根本无法指挥乱哄哄渡河后的自家足轻,伤亡也在快速攀升。织田信秀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也做不了什么调整——对岸的部队已经陷入到无法调度的混乱之中了。
眼下,他只能不断催动后备队渡河。织田信光的安祥众虽然从渡桥上保持着建制过河了,但是却被友军挡在滩涂地上,无法参战。水野备、山口备和近藤备正在尝试在更远的浅滩涉水渡河,从而包抄迂回今川军的侧翼——可没有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到战场。而山田景隆的马印下还留着吉良备和东条松平备,准备随时救火,抵挡迂回的织田军们。
最郁闷的是,织田信秀自己手边的旗本队,明明有着最强大的战斗力,却找不到投入战场的路径,只能等在河对岸干着急。
或许在一开始就该撤兵的……织田信秀不由得后悔起自己的决定。如果直接下令撤退,守山众损失的大概只是少数殿后的武士,和一堆来不及撤离的足轻。但眼下陷入乱战后,反而是更加金贵的武士在不断流血。但眼下想这些已经没有用了,只能尽一切办法来减少损失。
“够得到吗?”织田信秀对身边的弓大将提问道,“现在是顺风,你们跑到河岸边的丘陵上抛射,能够掩护到柴田备吗?”
“嗯……主公容禀,够呛,而且射过去估计也没多少威力了。”弓大将眯着眼睛估算了一下距离,“有些太远了。”
“那也去吧,总比在这里看着好,”织田信秀挥了挥手,指挥旗本里的弓手全部调到矢作川西北岸的一座山坡上,对着正在和柴田备鏖战的三河国人众们抛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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