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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冬雪夏风匆匆飘过,白发爬上鬓边凝住发髻青丝,尘埃落满了房梁,廊檐下片片落雪,华裳无光。雨水洒落,阶前一地细碎木屑,雪花一般从舒和手里纷飞落下,堆在他脚边,埋到他腿上旧伤处。
舒和忍着伤口的疼痛,手下动作不停,在雪地里变成一个木人,雪中他全身是汗,在院子里冒着热气,手中厚厚一层茧。
他打磨木器,木器也打磨他。
舒和轻吹一口气,一地木屑落下,飞花残红,夏末秋初,这年他十六岁,做成了第一个房屋模型。
舒和高兴得仰躺在院子里,脸上第一次露出笑。
李明信看着仰躺在院子里的徒弟,细瞄着舒和做出的模型,未做评价。
舒和也并未像做成其他模型后一样,端着这座模型来找师父指点,他将模型端回自己屋子,摆了起来。
因为这座模型只能是模型,不会变成实物,不需要照着这样子建出一座房子来,舒和还没有那个能力,即便有了那能力,又去哪里建呢?
外面乱了很多年,从旗装到旗袍,从马褂到长衫,再到现在的新衣裳样子,修缮房屋的人越来越少了,到此时几乎没有。
舒和躺在床上思索着,桌椅板凳,现在已经是他拿手的活计了。他精细地打磨每一张桌子,每一把椅子,沉闷一天,磨出一件活计。
李明信到了晚上睡觉时忽然对华英说:“舒和那件模型精巧,要是刷上漆,一定好看,只是还欠些火候。”
“欠些什么火候?”华英虽不明白这些,这么多年倒是也看出了些门道,多少还是懂的。
李明信背着手道:“不是所有人家都建得起那么大宅院的,舒和啊,就没拿它当吃饭的手艺,真是......但愿他能悟出来吧。”
华英脸上漫上担忧,夫妻两个站在窗前,看着舒和在外面忙活,都是满面愁绪,不敢轻言。
在舒和第一座模型做成时,城里第一座洋楼也建了起来。
鞭炮声震得人耳朵疼,整条街都热闹起来,喧嚣的人群将这个消息从黑漆门板上传进来,投石入水,打破无波湖面,惊了一池游鱼。
舒和打开大门也跟着人群去了。
他站在这栋三层洋楼前,看着新式阳台和窗户玻璃门。
他仰头看进去,却无法解刨开它的结构,脑中构不出它的模型图纸,连线条也勾勒不出,脑海空空,晃得舒和头疼起来。
他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动手画图。
一张张被舒和揉乱,团了一地,他倒在椅子上。
“师父?”舒和站在面前李明信开口询问,他双眼中都是迷惑,十几年沉淀被打破,许多东西一下灌进他胸膛,让他失了方向。
李明信摆手让舒和坐下,徐徐对舒和说道:“木匠就是吃饭的本事,你能做,别人也能做,不同的方法,就是为了让人有能住的房子,能用的器具。”
舒和点点头,失魂落魄,他做这些东西从来不是为了满足“用”,或者说不仅仅是为了“用”。
他看着师父问:“就没有别的用处了吗?”
李明信摇摇头,没有了。
“再多的东西,木头也承担不了。”
舒和回到房间,折了笔筒里那根唯一的毛笔。
他只是一个木匠,只有吃饭的本事,别的......没有别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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