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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是勋就压根没有正经学过骑马。虽然伦家曾经说过:“是个人就会骑马”,但那是指跨在马背上随便遛跶而已,并不是人人都能让马跑得起来,自己还能坐得稳当的。当初从氏家庄院出来,是勋第一次骑马,那是一匹小儿马,脖子挺直了还没他自己高呢。后来跟太史慈在黄县上岸,问一老头儿借马,那老头给的哪儿是马啊,分明是骡子嘛,而且他们进入黄县城,一路上人民百姓是夹道欢迎太史慈啊,压根儿就不可能跑得起来。
可明天不仅仅是骑着马出门踏青,据说还得射猎,就他这垃圾骑术,不从马背上掉下来摔个七荤八素的几率,估计直追在北京三环主路当间儿躺一整天不被车压的几率。不行,得想个好法子才成。
等回到了自己屋中,他便叫来服侍自己的老奴,一边比划,一边在片木牍上用毛笔画了幅简图,让老奴去找人尽快做出来。他画的是一对马蹬,以木削刻而成,上下两部分榫合、黏牢,再接以皮索。象是家这种豪门,家里都设有些简单的工坊,日常器具很少外购,全是自家做的,比方说纺织、制衣、打造家具、夯土造砖,等等。当然啦,一般情况下做这些东西的也都不是专业工匠,而是家里有一定手艺的奴仆。
因为那时候商品经济极其不发达,当然不可能出门右拐就一家“seveneleven”,左拐就一栋“家乐福”,想要啥有啥。一般情况下,就算国都剧县城里,也只有三四家手工作坊,小玩意儿得靠十天半月一趟城门口的集市,大玩意儿都得临时雇工来做。所以象是家这种豪门,干脆就内部自给自足得了。
但是是家木工是有的,还不止一个,铁匠就欠奉,终究不可能整天烧着个大炉子,太容易失火了。所以氏勋打不了铁马镫,只好退而求其次,换成木头的——理论上来说,顶多耐用性差点儿,不会彻底不能用吧?
老奴领命就出了门,是勋跪坐得乏了,趁没人瞧见,把两条腿箕张开来,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这种举动倒不会暴露他的出身,只是有点儿失身份,有点儿不体统而已。可是他就不信,在没有外人在场的情况下,这时代的士人就真能一整天跪坐着不换姿势吗?那还能走道儿吗?
啊呀,老子也开始开金手指了啊——是勋有点得意又有点忐忑地这么想着。汉朝还没有马镫,后世发掘出来的年代最早的马镫,得到南北朝时候,也就是说,后汉三国那些猛将兄全都是骑着无蹬马在战场上抡兵刃对砍的,想起来就觉得恐怖。希望吧,希望马蹬能够帮助自己挺过明天那一关……要不然,干脆装病算了?
然而是勋终究还是没有装病。第二天一早,是峻就带着个家奴,牵了马来催是勋出城。三人才到宅门口,忽见是纡冷着脸,捏着双拳,就跟看家的门神似的,瞪着自己亲兄弟,怒声喝道:“又不学好,你待哪里去?!”
是峻真有点儿怕他这位四哥,当下不自禁地一缩,然后赶紧宁定心神,解释说出门去踏青射猎。是纡就问:“又和哪些狐朋狗友同往吗?不要将你七兄都带歪了路!”是峻深吸一口气,大着胆子梗梗脖子:“今日所聚,实皆良友,郑益恩亦在其列。”是纡听了这话,眼皮不禁一颤,又上下打量了兄弟一会儿:“却是难得……黄巾余党就在齐郡,汝等还敢出外郊游?”
“四兄放心,”是峻赶紧赌咒发誓,“黄巾在南面,我等只往县北去,绝对不会出事的!”
好说歹说,才终于使得是纡开恩放行。于是三人出门上马——是峻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是勋刚安好的马镫,以为只是普通用于上下马的脚踏而已,等走了一程,瞥眼瞧见是勋的脚始终踩在蹬上,并且那蹬不是绳或皮结的软物,竟是硬的,这才不禁奇怪起来,扬鞭一指:“七兄,此乃何物?”
是勋心说完蛋,这么复杂的问题我不能开口,可该怎么跟你解释才好?他干脆胡乱比划了几个手势,嘴里“啊啊”两声——是峻完全瞧不懂。不怪他瞧不懂,因为就连是勋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比划的是什么。
三骑并行,是勋在中,是峻在左,那名家奴在右。这时候那家奴也叫起来了:“七公子这边也有一个硬蹬。”是峻策马绕到右边,瞧了一眼:“嘿,这东西有趣……郑益恩是笔墨不离身的,等会儿问他借了,再请七兄解惑。”
来到城门附近,终于会聚了是峻的“狐朋狗友”们,人数不算多,但每人都起码带了一个家仆,总数就挺不老少的了。是峻帮忙介绍:“此乃高密王令之子王子纯,此乃即墨陈令内侄沈道初,此乃督邮王公之弟王子陵……”原来全是一票衙内。
最后介绍到:“此为郑益恩……”说到这里,他突然朝是勋挤了挤眼睛:“七兄可猜得到郑兄尊翁为谁?”是勋轻轻摇头,心说这北海郡里我除了你们是家,压根儿就不知道别的名士,整天宅在家里,听那些下人们说八卦,也不可能谈到这些——他爹是谁?老子又不是神仙,怎么能知道?
那位郑益恩倒是一副老实面孔,赶紧作揖:“不敢不敢,家父讳玄。”
郑玄,那是……我靠郑康成!霎那间,是勋的眼珠子瞪得老大。郑玄字康成,那可是汉代最后一位经学大师啊,在他面前,什么何休、卢植都得靠边儿站。这么说吧,要是后世占统治地位的不是宋儒道学,而是汉儒经学,那郑玄就是朱熹的地位……不,比朱熹还要强上好几倍,简直能跟孟子并称亚圣了!
虽然脚踩着马镫,是勋还是在马上晃了一晃,差点儿没掉下来。
最后是峻向众人介绍了是勋,说:“此乃族中七兄,客居乐浪,去岁末才返回北海。因生父罹难而痛哭失声,如今无法言语,得罪之处,诸兄海涵。”
是勋罗圈着作了个揖,心说还以为这是峻很顽劣呢,说话挺有feel的嘛。或许应该对他刮目相看了,能跟郑玄的儿子做朋友,这小家伙很不简单嘛(其实按照真实年龄来算,他应该比是峻还小一岁)。
郑益恩一边回礼,一边赞道:“孝子之行,令人钦佩。”是峻策马过去,朝他一伸手:“且取笔墨来,弟要向七兄请教些问题。”
是勋没有办法,只好接过笔墨和竹片——他喵的可该怎样用最简捷的文字来表述清楚这马镫呢?想了一会儿,干脆只是简单写道:“高句丽所制以便骑乘。”有本事你们去高句丽求证啊,去啊去啊!
他本来想写倭国的,那更是有命过去没命回来,后来一想,不行,这发明不能真落到小日本儿头上。高句丽好歹乃我大中华疆域内的古国,虽然后来宇宙国咬住了不撒嘴,非说连高句丽带高句丽起家的大半个吉林省都是他们的,可咱们这边儿终究不认哪——嗯,就说是高句丽发明的好了,不丢人。
是峻见了,轻轻叹口气:“七兄你还真是惜墨如金啊。算了,下回也给小弟做一对,让我试试。”
众人笑闹着出城往北而去。一路上,是勋就想往郑益恩身旁凑——这要是能跟郑玄的儿子套上了交情,说不定有机会去听郑玄讲课啊!我都不必要真学着些什么,只要跟人吹嘘“业师郑康成”……我靠还了得嘛,士人堆里那不得横着走啊?可惜,可惜,他喵的老子这时候还不能说话,压根儿就没法儿套交情,真是要了亲命了!
好在笔墨竹片还在手里,于是他就在马背上晃啊晃地写上:“尊翁何在。”写完了瞧着曲里拐弯的有点儿拿不出手,再一想,算了,从来只有倚马成文,就没有骑马成文的,大家伙儿都能够谅解吧?把竹片递到郑益恩面前,郑益恩瞟了一眼,笑笑回答道:“去岁黄巾侵扰高密,家父避乱徐州。孔北海曾盛情相邀返乡,家父尚未应允。”
纳尼?郑玄不在青州啊……这无耻的贼老天,果然不值得奢望,老子憧憬了半天,终究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出城不远,地势逐渐开阔起来,一行人便略略松开缰绳,放开了马速。
然后是勋就明白自己失算了,这马蹬对于骑马的辅助作用还真不大——纵马驰骋的时候要是踩镫吧,颠啊颠的屁股就容易开花,要想保住屁股,非得双腿夹紧马腹不可,可那有镫和没镫又有啥区别了?这时候他感觉马镫对自己来说,也就方便时不时地轻踩一下,调整一下姿势而已。
其实这是他想自己左了。打个不是特别恰当的比方,骑马如开车,马镫就象是安全带,可以保证在遇到突发情况的时候,你不至于直接飞出去——当然啦,安全带救命是被动技,踏镫救命是主动技。骑马二把刀的人,不是说有了马镫就瞬间变骑士了,正如开车二把刀的人,不是说绑上安全带就能去冲击f1。
所以马镫的主要作用,一是使骑手可以长时间呆在马背上,马跑起来的时候固然必须双腿夹紧,马遛跶着就可以光靠踩镫固定,不必一天到晚地磨大腿内侧。话说那些打小就生活在马背上的草原蛮子可以几天几夜不下马,一般中原人要是没有马镫,就根本不可能长途行军。
马镫的第二个作用,是从横向位固定战斗中的骑士,方便在马上射箭和砍杀——当然是勋此刻压根儿料想不到,他很快就要体会到这第二个作用的可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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