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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包法利夫人22（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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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里塔夫一到家就坐在书桌旁。笔拿在手上，他却不知该说什么，双手托着腮，想啊想，仿佛他刚才的决心忽然在他们之间划下了一道深渊，他记忆中的艾玛似乎属于越来越遥远的过去。

为了重新找回和她在一起的回忆，他想起了装着女人们给他的信的旧盒子。他从床头的衣橱里把它取出，打开，那里发出一股受潮的土气或者更准确的说法——干花的味道。他先看到了一条沾有陈旧血迹的手绢，但他想不起它的来由了。其实这是她有一次散步时流鼻血用过的东西。旁边是一张四角都已磨损的艾玛的小像，衣服穿得不伦不类，多情的眼神矫揉造作。他想在这张照片与它的主人之间建立某种连系，但仿佛真人与画像互相搏斗，最后全都输得很惨，艾玛的样貌在他记忆中越退越远了。最后，他读起她的信，信中多半是说明出走的必要性，很短，有点像买卖人的口气。他不满意，要在盒子底下找以前的长信，结果把信都翻乱了。

他盲目地在这堆混乱的东西中摸索，结果碰到了一些破烂的花束，一条松紧袜带，一个黑色假面具，几根别针和几小束长短不一的头发——金色的、褐色的，居然还有头发！有几根夹在了盒子的铁盖上，开盒子的时候就弄折了。

就这样，他在往日的欢情中徜徉，看看那些信的笔迹和口气，这里面几乎囊括了人类的所有性情，绝不重复。在这些信笺面前，他仿佛又回到了往昔那些纵情声色的时日。众多的女人同时跑进他的记忆，互相争吵，结果都变得模糊、矮小，使他头脑越来越乱，反倒难以把她们区分高低。于是，他抓起一把凌乱不堪的信笺，像流水似的把它们由左手倒到右手，再倒过来，这样反复地玩了好几次。后来，拉里塔夫玩够了，也累了，就把它们统统放回原处，低语道：

“都是谎言！”

拉里塔夫这样总结他的寻欢作乐。他的心如同孩子们经常玩耍的操场，坚硬得长不出一棵青草。但是孩子们总会在操场的硬地上刻下名字或者随便什么图案，而这些水性杨花的女人，却走得干干净净，除了满纸的谎言。

“得啦，”他说，“写信吧。”

他写道：“艾玛，鼓起你的勇气！打起精神来！我不愿意给你带来一生的痛苦……”

“说真的，这是实话，”拉里塔夫心里想，“我说的是实话，这完全是在为艾玛着想。”

“你根本意识不到这有多严重，这会把我们两个全都毁掉的，你总是太天真，不懂得人世的险恶！”

拉里塔夫停下笔，觉得理由太不充分。“要是我骗她说我破产了……不行，这个办法行不通，这样她还会来的，她会重新开始一切，到时候只会使事情越来越麻烦。”

他想了一会儿，继续写道：

“相信我，我不会把你忘掉，我会保持对你的热恋，不过你也明白，它会随着时间而慢慢减弱（世事均如此）。终有一天我们会感到厌倦，等到那时，你后悔了，我也会因使你后悔而后悔，啊！那时我们会多么痛苦！艾玛，只要想到会使你痛苦，我就心如刀割！忘掉我吧！谁让我认识你呢？谁让你是如此的美呢？这能怪我吗？上帝啊！一切的一切，只能怪造化弄人！”

“嗯，‘造化’这个词一定能让她心动。”他想。

“若你是个一般的轻浮女人，我会毫不犹豫地拿你当试验品。但你不是，你高贵、庄重，芳香怡人，这使你魅力无穷，但也同样造就了你的不幸。你这个勾人魂魄的女人，却不明白我们对于未来的想象是不切实际的。开始，我也同你一样由于热恋而昏了头，我们没有想到后果，只是躺在虚幻幸福的树荫下，如同依偎在死神的庇护下一样。”

“也许她会以为我是心疼花钱才……啊，无所谓，管她呢，一切都该结束了！”

“艾玛，这是个冷酷的世界。我们走得再远都逃不过世俗的追杀。我们的一生都将在冷眼和诽谤中度过。侮辱啊，天！我无法容忍，我只想把你送上宝座，只想让你做我终生的幸运之神！对你我是有罪的，我要惩罚自己，我要把自己放逐。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去哪儿，听天由命吧！我只希望你能好！记住我吧，这个丢失了爱情的人，把我的名字告诉你的女儿，请她为我祈祷吧。”

两支蜡烛的芯在风中舞蹈，拉里塔夫关上开启的窗户，再回来坐下。

“我看差不多了。要不，再加两句，让她死心。”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远离这里了。我要克制自己不再见你，所以必须尽快离开。不要悲伤，总有一天我会回来，也许将来时过境迁，我们冷静下来之后，还会在一起叙说旧情呢。再见吧！”

他想了想，把“再见吧”分成两半：“再见——吧！”，自以为这是高雅的体现。

“署什么名好呢？”他自言自语，“‘无限忠诚的’？……不好，‘你的朋友’，这样可能更好，就‘朋友’吧。”

“你的朋友。”他完整地读了一遍，感觉还不错。

“可怜的女人！”他有些伤感地想，“应该在信上掉几滴眼泪，她肯定以为我是石头心肠，但我哭不出来，怎么办呢？”

于是，拉里塔夫用杯里的水把手指头弄湿，让一大滴水从指尖滴落到信纸上，字迹立刻扩散、模糊了。然后他又找印章，结果找来找去还是那枚刻着爱情誓言的图章。

“不太合适啊——算了，只能这样了。”

然后他吸了三斗烟，睡觉了。

第二天，由于前一天睡得晚，拉里塔夫下午两点才起床。他叫人摘了一篮杏，把信放在下面，为了不引起别人注意，他还在杏子上盖了一层葡萄叶。随后他派一个犁地的长工吉拉尔给包法利夫人送去。他总是依据不同的季节送给她水果或是别的，以此来与她联络。

他对长工说：“篮子一定要亲手交给她本人，要是她问起我，你就说我已经出门了。”

吉拉尔把杏子用手帕包住，打了个结，换上新工装和他的粗重的木鞋，用沉重的大步子，稳健地朝日奥镇走去。

他到的时候，包法利夫人正在向弗拉利瑟交代厨房桌子上一包要洗的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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