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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包法利夫人16（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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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第二天，艾玛一天都过得恍恍惚惚，所有的一切都被心中的愁云所笼罩，气氛沉闷，心灵深处的痛苦不时纠缠着她，就如同冬天的风呼啸在荒凉的古堡里一般。这是追忆永不复返的幸福时光或卸下重担时感到身心疲惫的痛苦，也像是一种习惯了的行为或长久的摆荡突然被打断而产生的浑身的不适。

这种郁闷灰心、无所适从甚至麻木不仁的感觉正如同当年从沃比萨回来时一样。恍惚中，蓝尼阿又浮现在她眼前，而且比实际中更加高大、漂亮、温存；也由于想象，蓝尼阿的形象变得更加飘渺模糊。虽然他的人离开了她，但他的心并没有离开，屋里的四壁都留有他的影子。她深情款款地在他走过的地毯和坐过的空椅子上寻找着她心中的蓝尼阿。河水仍然在顺着河堤缓缓流淌，浪花轻逐。多少次，他们在这里挽臂流连，听着水波从长满青苔的石子上流过时发出的潺潺声。多少次，只有他们两个人在美好的午后享受温柔的阳光，在花园深处的树荫里，艾玛仿佛又看到他摘下帽子，坐在一张木条长凳上，高声为她诵读的样子。仍旧有清风从草原上吹来，拂动着书页和棚架上的旱金莲……哦！可是，她失去了！她生活中惟一的乐趣，惟一能使她感到幸福、感受生活魅力的人，她失去了！为什么不在幸福出现的时候紧紧抓住？为什么没有勇气在幸福消逝的时候跪下双膝，双手把它拉住？艾玛心里暗暗诅咒自己当初拿不出爱一个人的勇气，现在，她多么渴望吻着蓝尼阿的唇告诉他：她爱他。甚至，她有一种追上他、扑进他怀里，对他说“我爱你！我是你的了”的冲动。但一想到行动起来的困难，艾玛便退缩了，也因此更加后悔自己当初的怯懦。不安分的心因为后悔变得更加骚动不安。

从此以后，她忧郁的根源便来自对蓝尼阿的回忆，这回忆如同俄罗斯旅人在草原雪地上点剩的篝火。火的光芒招引着漫无目的的艾玛，她便急忙跑过去，蹲在星火旁，拨动着快要熄灭的余烬，试图使这堆火重放光热。于是，所有遥远的、新近的、真实的、虚幻的、已经消散了的对欢愉的渴望，没有实现便中途夭折的计划、无益的忠贞和破灭的希望，等等，她全部拾掇、归拢起来投入火中，希望这样能把火烧旺，以此温暖自己的忧伤。

可是，这堆火仍然没有能够燃烧起来，也许是柴火不够，也许是负荷太重。总之，情人不在眼前的爱情如同缺乏氧气的火焰，熄灭是其最终的结局。再加上习惯势力对她的压迫，使得艾玛的生活没有一丝丝活力和光芒，她整日昏昏沉沉，不知道思念情人还是因为讨厌丈夫，重温柔情只不过使怨恨的创伤难以弥合。就这样，艾玛沉浸在荒凉的狂风中，热情被吹成灰烬，四周是无边的黑暗和失落后孤独的寒冷。

由此，时光仿佛倒回到了托特，坏日子又重新开始，而且她惶恐地意识到，痛苦之后仍是痛苦，不幸过后还是不幸。痛苦与不幸仿佛是没有尽头的。

一个为爱情作出巨大牺牲到头来却连爱情也牺牲的女人，其出路之一便是开始无聊地消遣和浪费。起先，她买了一个哥特式的跪凳，在一个月里花十四法郎买洗指甲的柠檬；她在卢昂订购了一件蓝色的喀什米尔长裙；她还在莱里特的店里挑了一条她认为最漂亮的丝绸披肩，却把它用来当做室内服的腰带。她穿着这样奇怪的装束，关上窗户，躺在长沙发上看书。

改变发型也成为她消遣的一种方式，有时她云鬓蓬松或编成发辫，有时梳中国式头发。有时，她又留一撮刘海，像男人一样在下边把头发卷起来。

有段时间，艾玛又把消遣的方式转向书本，她买了几本词典，一本语法书和一叠白纸学习意大利文。她还试着读一些关于历史和哲学的书。并且，她在夜里也不闲着，包法利常常在半夜被妻子惊醒，以为是有人来找他看病。事实上，只是艾玛在擦火柴点灯。不过，艾玛读书也如同刺绣一样，拿起一件，保准只开个头，又换另一件来做，每本书只开个头便放下，又换一本。所做的都是无用功。

有时，艾玛又会使坏脾气来做一些极端的事。一次，她和丈夫打赌说自己可以喝下一大杯烧酒，夏尔老实，说了声不信，她就把一大杯酒一饮而尽。

艾玛虽然给人以我行我素的（日奥镇的女人们这样评价她）感觉，但她并不显得真正地快活。忧郁在她嘴角边刻下了痕迹，正如同失意的野心家和老处女的脸一般。她整日无所事事，脸色苍白，鼻子老向下塌着，目光呆滞缺乏生气。偶尔在鬓角上发现了三根灰白的头发，便大喊自己变老了。

精神上的抑郁致使艾玛身体虚弱，甚至常常晕倒，一天，艾玛吐了一口血，夏尔便显现出极度的不安和紧张。

“得啦，”她生气地说，“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夏尔只好躲到诊室里，坐在扶手椅里，双肘支头，对着大头标本哭泣。

没办法，夏尔只好写信把老包法利夫人请来，一起谈了很长时间关于艾玛的事。

有什么办法呢？一切治疗她都不肯接受，能有什么办法？

“你知道你的妻子缺少的是什么吗？”包法利老太太教训道，“她需要被逼着去干活儿！干体力活儿！她要是像别人一样需要挣钱糊口，什么头晕气闷都没有啦！这都是她整天无所事事，胡思乱想造成的。”

“可是，她有事做啊！”夏尔分辩道。

“是有事做，看她做的都是什么事！看小说，读邪书。那些邪书中都是反宗教的话，引用伏尔泰的话来嘲弄教士！我可怜的孩子，这可是危害不浅哪！想想，一个不信教的人怎么会有好结果呢？”

商谈的结果便是要采取措施禁止艾玛继续读小说。但要做到这一点非常难。于是，老包法利太太亲自把这个任务接下来。当她路过卢昂时，顺便去告诉租书的人说艾玛再也不租书了。如果书店再借给她书，她便要请警察来教训他们。

婆媳俩人毫不动情地道了别。虽然她们在一起住了三个星期，可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交流。除了餐桌上和就寝前的问候语和客套语，再没有什么多余的话。

包法利老夫人走的那天刚好是星期三，正逢日奥镇的集市。

一大早，广场上便排满了一辆辆车头朝地、车辕朝天的大车，从教堂到客店顺着房屋长长地排了一溜。搭小摊的帆布棚子都支到了另一边，有毯子、棉布、毛袜及马笼头和一捆捆的蓝色缎带出售。一阵风过去，露在外边的缎带头便会随风舞动。粗笨的器皿、成堆的鸡蛋和成筐的干酪堆放在地上。许多扁扁的鸡笼子被放在割麦机旁边，母鸡伸出头不停地叫唤着。赶集的人成堆地挤在一起，药房也是这样。连药房的铺面都有被人群挤塌的危险。拥挤和爆满是药房每星期三时必定的场面，许多人都是借着买药来让欧玛先生看病的。欧玛先生由于胆大皮厚而给人造成医术高明的假象，在四村八乡都很有名。老实的乡下人认为他是非常了不起的真正的医生。

艾玛正凭窗而立（她常常这样，在外省，窗子的作用无疑相当于戏院和公园），望着往来的乱哄哄的人群，打发时间。突然，一个穿着绿色丝绒大衣的绅士闯入了她的视线。他脚上裹着厚厚的护腿，手上戴着一副黄手套，正朝医生家走来，后边跟着个仆人模样的人，低着脑袋好像在想什么似的。

“你们先生在吗？”他向在门口与弗拉利瑟闲聊的扎尔斯塔询问道。他误以为扎尔斯塔是医生的仆人，又补充道：“请通报一下，就说伊希尔庄园的拉里塔夫·布朗瑞先生求见。”

也许来人把地名放在姓名之前，只是想让别人确定他的身份，倒不是想炫耀他拥有一个大庄园。伊希尔庄园是离日奥镇不远的一个庄园，那里有他前不久才买下来的城堡和两个农场。布朗瑞先生自己耕种，但并不像一个真正种地的人那样专心。据说他仍是单身，每年至少有一万五千法郎的收入。

夏尔来到客厅，布朗瑞先生边指自己的仆人边说：“他想放放血，因为他浑身都跟有蚂蚁咬似的难受。”

“放放血就不难受了。”仆人固执地说道。

包法利叫人拿来绷带和脸盆，叫扎尔斯塔为他端一下盆，对害怕得有些脸发白的仆人说：“放松点，朋友。”仆人回答说：“我不怕，快放吧。”他伸出自己粗壮的胳膊，装做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包法利拿出柳叶刀一刺，血喷涌而出，一下溅到了镜子上。

“把盆拿近点儿！”夏尔喊道。

“看呐！”仆人叫道，“多像一道小泉啊，这么红的血有好事儿！”

“一般情况下，”医生缓缓地说道，“起初好像没什么感觉，但用不了多大一会儿病人就会晕倒，特别是像您这样身体结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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