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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十长夜（第1页）

高嵩带了陆凇到师父卧房。二人进得房来，却见孟繁章正擦枪头——高嵩知道，那是小师弟的拜师礼。高嵩刚开口唤了声“师父”，便见师父一挥手道：

“你下去罢，你们都快洗了睡罢！”

高嵩应个“是”，即刻退了出去。

陆凇上前一步，深深一揖：“徒孙陆凇，拜见太师父。”

孟繁章一侧身坐了，把枪头放在桌上，显见并未受礼。他眼光犀利，将陆凇上上下下打量一回，见陆凇神色如常，活脱脱又一个杭劼，心下真是不知如何，面上却是未现半点，向陆凇道：

“练武的说话直接，我还没认你呢，你拜甚么。坐罢。你多大了？”

陆凇斜着身子坐下，应道：“刚满二十。晚辈一样说话直接，只是少不得对尊长必要的恭敬。”

孟繁章道：“我喜欢直接的，有甚么说甚么。”

陆凇不卑不亢：“晚辈也不会弯，一向黑白分明。”

孟繁章挑了下眉：“处世黑白分明很好，可要一直如此很难。”

陆凇淡淡道：“一生不长，我陆凇信自己能一直如此，可也不愿先说后做，自有天地岁月见证。”

孟繁章哂笑：“知行合一。坚守本心是要勇气和实力的，故尔知易行难。多说无用，你知道这枪头么？”

陆凇道：“莫不是我师父送您的拜师礼罢？”

孟繁章道：“聪明！杭劼这个兔崽子，竟连这也告诉你了！这枪头随我征战沙场六个年头，”旋即正色道，“师父不是随便叫的，要互相认可，要拜师，师父师父，既是师也是父，跟文人的先生天差地别，这词多重你知道么？”

陆凇亦正色道：“岂能不知？奉茶叩首，互换帖子，就是一生，我陆凇此生就一个师父，命都是他的！”

孟繁章听得陆凇字字斩钉截铁，心内不由一动。口中却道：“说得好听。你是甚么人？是何来历？拜师多久？何时拜的？”

陆凇道：“不瞒尊长。晚辈陆凇，师父赐字云冰。陆凇太祖父讳炳，字文明，平湖人；先祖讳炜，先父讳晔，全家自先祖被免罪后，便在河间定了居。陆凇拜师六载有余，前几日，师父才为陆凇加了冠。拜师日子是万历九年五月廿二，有师父回帖为证。”

孟繁章一惊，问道：“平湖陆炳？三公兼三孤的陆炳？你祖父做过太常寺少卿，万历三年罪方获免，是也不是？”

陆凇答道：“正是。”

孟繁章冷笑道：“罪臣之后啊。帖子呢？要真如你所说，杭劼这小兔崽子为何不早与我说知？”

陆凇不语。孟繁章见他转身背对自己，解了袄子掏出个甚么，待他转身，看去是个锦囊。陆凇从中取出一小块东西，小心展开，正是杭劼回帖。又见陆凇退了一步，自拿于手上与他看。

孟繁章认得杭劼笔迹，又见帖子折痕整整齐齐，再看陆凇袄子敞着，中衣领子半开，锦囊上一条红丝绳在他颈项上挂了，已知他是贴心收着，珍重之意不言自明，不由“嘿”了一声，道：

“罢了！信你便是。快收了罢！免得我一怒毁了！”

陆凇忽被道破心事，脸上一红，忙背过身去将帖子重新整整齐齐叠了，小心置于锦囊，仍旧原处收好，将袄子系了，方回转来。

孟繁章见状，更是无话可说，喝道：

“你走罢！我要歇了！”

陆凇应了个“是”，便即退出，一径往柴房来。

其时各房早熄了灯，况兼年关将至，天上无月，天便分外黑些。偏生今晚又是寒风凛冽，呼呼地吹个不住，雪粒子直打脸。陆凇记挂师父，脚下不禁快上几分，下雪地滑，他一个趔趄险些跌倒。此时他如何顾得许多，直奔柴房去了。

陆凇轻跺掉了脚上雪，又轻手轻脚开了房门，进去轻轻关上，听着呼吸，师父该是睡了。循声摸到师父近旁，怕搓手出声扰了师父，陆凇将手伸进胸口暖了，往师父额上悄悄一探，但觉滚烫非常，忙去轻唤师父要问他怎样，师父却只蜷缩了，总是唤他不醒。

柴房寒冷异常，风声清晰可闻，雪粒子直打门窗。陆凇已知师父是发烧昏晕过去，他师徒二人此时又正戴罪，不好弄出声响，更不好去叫人，就把心一横，扶了师父斜倚柴堆，自己在近旁解了棉袄，伏在师父背上，又把袄子在师父右前方系了，自倚了柴堆，闭了双眼，凝神调起息来。

方才乍一挨上师父背脊，陆凇冷得打了个哆嗦。待袄子系好，调息调了一阵，他也慢慢习惯了，倒觉此刻正和小时乱吃野果中毒师父背他下山那会一般无二——只没有如此被一件衣服系着。当下心头一暖，忽觉眼皮沉重，便即睡了去。

杭劼醒时，已是第二日了。其时正是四师兄来柴房取柴，他方悠悠醒了。恍惚却见陆凇袄子系在自己身上，待要回身时，方觉陆凇用身子暖了他一夜。他立时清醒过来，解了陆凇袄子给他系上，起身向四师兄打个招呼，略略活动了下，虽觉头痛鼻塞未减多少，烧却实实在在退了。

见四师兄抱柴出去，杭劼便去唤陆凇起来，却看他并无反应。杭劼当即伸手探了他额，果然烫手。眼见不多会就要接受惩处，杭劼没奈何，方才见门外下雪，便在门口取了一捧，搓成个团子，用帕子包了，置于陆凇额上，待化得帕子湿透，又重新取雪搓过。如此好一阵，杭劼正在门口拧帕子，忽听陆凇唤他，忙进了屋。

却见陆凇并未醒来，仍是迷迷糊糊，又唤了他一声。杭劼应了，他却毫无反应，只是口里连叫“师父”不住。杭劼明知是呓语，也一一应了，看他好歹烧退了些，又给他搓了雪团。

又过了好一阵，陆凇方醒了来。见师父看去好些，陆凇顿觉如释重负，头一歪又要睡，杭劼叹了口气，也便由了他。

杭劼正自调息，不多会，他听见厨房有人洗碗筷，便叫醒陆凇，让他调了调息，正色道：

“凇儿，一会无论发生甚么，你都要照师父的话做。若是为师今后不在你身边，你也要记得心怀天下，善待自己！”

陆凇一怔，还待说些甚么，却见二师伯已在柴房门口了。师伯那一脸凝重似乎在提醒他，凭你是谁，该来的始终会来，谁也躲不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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