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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稚柳只在家中小憩了不到一炷香,天放亮后就又去了公馆路的临时县衙办公处。
此时闹事的洲民还未散去,三五成群坐在大门外的柳树下,亦或聚集在墙头,小声嘀咕着什么。
他们周围摆着长扁担,割竹子的镰刀和草编削泥的利器等,随意散在脚下,随手就能拿起。
不消徐稚柳去问什么,他们的“密谋”直白裸露,就等着这座巨镇的数百窑口苏醒,若县衙还不放人,就火烧衙门把事情闹大。
徐稚柳遂先去后院见了张文思。
他让张文思把人放了,张文思哪里想到一帮洲民胆敢火烧衙门,还仗着前阵子重修童斌神庙攒聚的名声,扬言事情闹大也不怕,正好让百姓们给他这个县官主持主持公道。
“他们先撺掇了洲民打砸苏湖会馆,造成那样大的损失和伤害,还有理了?我作为一县父母官,岂能任由他们胡来?!”
徐稚柳不想同他打官腔,平静地审视他片刻后,说道:“张大人,您忘了婉娘吗?”
张文思心里一个咯噔。
“兔子急了尚且咬人,徐大仁要侵吞洲民的地盘,无异于将他们推进火坑。生计没了,不就等死吗?换作是您,你会坐以待毙吗?”
不等张文思开口,他又道,“世上如婉娘般烈性的人不是没有,可像童宾窑神一样能丰碑不朽,英名长存的就不多了。您以为凡事都能像婉娘火烧风火神庙一样,留取事前身后名吗?张大人,我劝您三思后行,别为了一时甜头砸了自己的招牌。”
张文思看他把话挑明,一时急赤白脸:“放肆!你胆敢如此和本官说话,有没有把本官放在眼里?”
“性命都要没了,当官的算什么,左右一死罢了。”
徐稚柳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张文思想到那一个雨夜,想到面前这个少年,或许也想过和婉娘一样玉石俱焚的死法,久久没有言语。
诚然,他有几分狗仗人势的粗胆,欲要在景德镇干出一番作为,可确实如徐稚柳所言,而今的事态并不完全掌握在他手中。
徐大仁拉了几车的金银,全都送进了太监的狗窝,他不过得了点皮毛的好处,凭甚要把自己的尊严踩在脚底下给他们送东风?
可如果不借坡下驴,事情闹大,估计他也得不到好处。太监那头,必要追究于他。
说到底,还是他这个当县令的没有威信。也不知是谁放出的风声,都说徐大仁猖狂的背后是他这个昏官撑腰,黄家洲的洲民们一听,哪里还敢信他?可他当真是冤!好处没占到,惹了一身腥!
如今他也看明白了,徐稚柳上门来整这一出,明摆着羞辱他。
可他能怎么办?
太监信重这家伙,非要拉他上船,如今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还能反了太监不成?张文思气咻咻地想了一阵,不得不委曲求全。
“左右安大人把这事交给你处理,本官且给大人行个方便。只是丑话说在前头,镇上大小事都要记录在案,呈送州府,非我一人能以黑作白。若放了人还要再闹,但凡有个风声传出去,这事儿就由你一力承当。”
如今黄家洲和苏湖会馆已经打了三场,以昨日的势头来看,闹出个血流成河的场面不在话下。到了那时,且把烫手山芋交出去,他也好“金蝉脱壳”,把自个儿从这糟心事里摘出去。
张文思如此打算后,写了信件快马送去州府,先给自己铺好了路,张冠李戴地将罪责一力推到黄家洲洲民身上。
徐稚柳亲自接了闹事的洲民出狱,一路送回黄家洲。
吴寅的人马慢一步,尾随县衙的信使出城,尔后截下信件,当日又送回徐稚柳的案头,此时已是申时。
镇上人忙活了一天,各家开灶头蒸煮暮食。唯恐事情有变,徐稚柳一刻都等不得,拆信看过之后,便再一次去了洲滩,求见黄家洲的洲长。
洲长也姓徐,叫徐福,是最早一批在洲滩上卖下脚瓷的都昌人,父母兄弟都做这一行,他在洲滩上站稳脚跟后,还接了不少亲戚过来,亲戚们又叫了亲朋好友过来,慢慢壮大了洲滩,故而他在黄家洲洲民中能说得上话,被推选为洲长。
徐福是个老实人,不过泥人都有三分火气,再老实也有脾气。
听到洲民说赫赫有名的徐少东家来找他,徐福先还高兴,乐颠颠地跑出去迎接,走了几步人慢下来,脸上的喜气也随之消散。
他脚步一顿,立刻回头,同人说:“不见!”
来通传的洲民虽然讶异徐福的变化,但也没有多问,过了一会儿又来说,“他不肯走,还在外面,说今天一定要见到您。”
徐福一听,冷笑道:“那就让他等,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甭管他。”
有了这话,洲民们四下散去,各行其事。没一会儿,米饭热腾腾的香气飘散在洲滩上。时年嗅了嗅,肚子适时地叫唤几声,嘟哝道:“这洲长好大的排场,也不说让人等多久。”
徐稚柳看他一眼,时年立刻噤声。
他昨晚才做错了事,如今且怕着呢,唯恐一个做错让徐稚柳生了嫌弃。不过他跟随公子日久,多少了解他的性子,晓得他不会苛待底下人,倒不是怕被打被骂,就怕离心。
离了心,那就离弃用也不远了,一时想起昨夜让他转交东西的人,恨得牙痒痒。好个小神爷,生就一副可怜模样,害他好苦。
他在心里骂着梁佩秋,如此煎熬着,等到戌时,实在是饿得撑不住了,遂上前一步道:“公子,不若我们明天再来?大夫说你身子不好,日常饮食需得规律,如今天都黑了。”
他掐算了下时辰,这黄家洲的洲长晾着他们,让他们等了足足三个时辰!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况且徐稚柳本来就不大爱惜自己,常有腹痛的情况,经年累月下来,早就一身毛病。
如今看他额上有薄薄一层汗珠,时年这个常年伺候在身旁的人,哪能看不出来?定然是旧疾犯了。因下不等徐稚柳回绝,忙说:“我回窑里取暮食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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