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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间,这个荒僻的穷乡,无人知晓,可自打出了名噪一时的太监&ldo;小德张&rdo;,这里却成为了声名显赫之地。
晨晖,映在河畔那些乡铜钟般的脸上,反射出油亮亮的光彩。他们议论纷纭,眼中透出新奇的目光。一个土坡上,不显眼地伫立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仔细瞧上去,矮小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那个硕长的身形却是一个壮年汉子,背上还驮着一个浓眉大眼的伶俐的小孩儿。
&ldo;爹,咋还不来呀?&rdo;
&ldo;傻留金啊,你着的嘛急?你听这锣鼓声……不咋远喽。&rdo;
那个壮年汉子,轻轻地拍着背上被叫作&ldo;留金&rdo;的孩子的肩胛。隐隐传来的锣鼓声,愈来愈响亮,河畔的人群噪动得愈加厉害了,相互挤搡着。
&ldo;大哥,你瞧啊,来啦!……&rdo;
转瞬,留金站到了爹的肩上,手搭凉蓬,激动地告诉地上的大哥。
&ldo;真来啦?&rdo;大哥留柱急不可耐地踮起了脚尖。
眨眼间,一艘高大的木船从运粮河转弯处冒了出来。紧接着,一艘又一艘木船,自远而近地缓缓驶来,两岸的纤夫在&ldo;咳哟,咳哟&rdo;地喊着号子,挽纤跋涉在沿河的滩地上。
&ldo;嘿,真气派!&rdo;
&ldo;那还用说嘛?你瞅,那船上差人穿的不都是绫罗绸缎吗?&rdo;一位貌似教书先生的中年人,紧接着身旁一位年轻农民的话茬儿。
&ldo;小德张可不比从前喽。他现如今是皇宫的大总管哟!&rdo;
&ldo;听说,这次小德张回乡,要请全村人白吃肉馅包子,还要唱上三天大戏呢!&rdo;…………
乡人这些无意的议论,使站在爹肩上的留金多少有些迷惑不解。他那虎头虎脑的方脸上,两只大眼睛一忽儿瞧瞧近乎沸腾的人群,一忽儿瞪着愈驶愈近的彩帜粉扎的大船。那上边,人们的面目虽然不算清晰,鲜艳的服饰却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亮。这,留金自幼是头一次见识。
&ldo;小德张在里头吗?&rdo;他仰着幼稚的小脸蛋,禁不住脱口而出。
&ldo;傻孩子,小德张哪儿能在外边站着?他准在舱里头歇着呢。外面那些差人,都是伺候他的……&rdo;
满心疑窦的留金,下意识地用手抠着破旧的白布对襟汗塌,扒着脑袋,询问:
&ldo;爹,小德张咋那么阔?&rdo;
他不明白&ldo;阔&rdo;的确切含义,却从排场和服饰上看出了与乡人的天壤差别。
&ldo;嗨,傻孩子,&rdo;爹长叹一声,&ldo;人家是当太监熬出来的!&rdo;
&ldo;嘛太监?&rdo;留金头一次听到这个名词,忒感新鲜。
&ldo;就是&lso;老公&rso;呗!……&rdo;
&ldo;&lso;老公&rso;?……&rdo;他反复叨念着,又问起了爹:&ldo;嘛是&lso;老公&rso;?&rdo;
&ldo;咳,你太小,还弄不明白哟。&rdo;说着,爹戏谑地轻轻一捏留金的生殖器,&ldo;要是把这个割下来呀,进了皇宫就变成&lso;老公&rso;啦。&rdo;
&ldo;噢,是这回事……&rdo;留金不吭声了。
谁想,爹这一番无意的话,竟在留金年仅六岁的幼小心灵里留下了永世难以磨灭的印象。割去了那玩艺儿,就可以进宫伺候&ldo;皇上&rdo;,也就能象&ldo;小德张&rdo;那么阔气起来……至少,爹娘和兄弟不必总为穷日子发愁了‐‐这些稀奇古怪的念头,此后曾终日盘旋于他脑际。
纯朴的爹绝然没想到,这一番话竟奠定了儿子一生的道路‐‐不仅使他走上了与&ldo;小德张&rdo;相似的宦途,也使留金在近一个世纪后成为世上末代太监最后仅存于世之人。
偶然的契机,居然可以笃定人的终身命运。运粮河畔父子俩的这一番对话,铭刻在留金‐‐孙耀庭步入坎坷人生转折的记时碑上:
光绪三十四年,秋。…………
这时,留金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迷惘地望着两岸潮涌般的人群,继尔又由父亲驮着,为人流所裹挟,随波逐流地在吕官屯转悠了一天。耳濡目染,更使他惦念着实现朦胧之梦。
人山人海的戏台前,他们挤不进去,只得远远地站在一个高坡上观景。此后才知,这台戏的确连唱了整整三天。在戏台前,留金四处巡视,想看到&ldo;小德张&rdo;究竟何许模样,乃至听说戏台对面的大棚子里,根本就没见他的半点踪影时,才完全失了望。
踪影没寻到,他却听到了不少&ldo;小德张&rdo;的各种传闻。那些乡人议论的热闹劲,并不比戏台上的场面差。
&ldo;你知道为嘛这么做?他这是当&lso;老公&rso;之前赌的誓哟。&rdo;
&ldo;咳,这还是小意思。&lso;小德张&rso;这回是为他花钱修的庙开光来啦,这是还他进宫前发的&lso;愿&rso;!……&rdo;
在七嘴八舌中,他听明白了。原来,&ldo;小德张&rdo;入宫前曾到村边的小庙里向一尊泥胎的佛象拈香、跪拜,祈求保佑他进京后能够步步高升,混个好前程。发愿如果有朝一日,他若真得了势,必定回村将此庙&ldo;落地重修&rdo;,再塑佛像&ldo;金身&rdo;。
然而,小德张如何走上太监这条路的?他从人们的只言片语中听到了&ldo;一根赶车鞭子&rdo;的故事。而其他的一些情节,则是后来才渐渐晓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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