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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王骥领着洪福老店的伙计董二见到达明时,达明正与祖师庙庙祝谢老道、张里正坐在院中那棵笔直挺拔的古松下,泡了一壶上好的信阳本山茶,喝茶聊天打屁。
高大的油松在阳光下,像是镀了一层明亮的金边,繁茂的枝叶沐浴在和煦春风的吹拂中,抖擞着苍翠欲滴的身躯,散发着令人舒适的淡淡松香。据说大唐诗人柳河东,在任礼部员外郎时,因参与王叔文的永贞革新失败,被贬为永州司马,离开长安沿着商於古道前往永州时,曾在祖师庙落脚。当年他徘徊在这棵古松下,感命途而多舛,问孤松而不语,不禁郁闷、愤懑之情涌于笔端,写下了一首五律诗,说是“商山临路有孤松,往来斫而为明。好事者怜之,编竹成楥,遂其生植,感而赋诗”。
谢老道年已花甲,鹤发童颜,气质飘逸,颇有一点陆地神仙的模样。他年轻时是个不安分的游方道士,仗着自己年轻,腰好腿好身体健,五湖四海、三山五岳跑了个遍。直到八年前身体每况愈下,这才让身体机器放缓了速度,回到了故乡牧护关,在祖师庙做了一名管理香火的庙祝。也许是年轻时没有吃好,临老反而把胃口弄刁了,每餐是无肉不畅,无酒不欢。自从达明到了牧护关,一向眼毒、耳快、鼻灵的谢老道,立刻就把腰里多金、喜爱吃喝、出手阔绰、大方好客的达明当成了他猎物,凭着他三寸不烂之舌,很快,达明成了他的酒肉施主。正因为谢老道几十年的行万里路,吃万家饭,经万件事,阅万个人,所以别人是满腹经纶,而他则是满腹故事。老道记忆力极好,加上行脚化斋练就的口吐莲花,短短数日,达明便与他成了喝喝美酒,吃吃美食,聊聊美事的忘年之交和酒肉朋友。
胆小紧张的董二结结巴巴说了半天,才让达明弄清楚了死者名叫厉一道,是商州天顶庄平日里极少出门的内管事。昨天下午,他独自一人来到了牧护关,落脚在洪福老店。
“天顶庄?”达明饶有兴趣地问道:“天顶庄是个什么地方?”
“天顶庄在牧护关西岸子,秦岭深山里。”董二小心翼翼地回答说。
“董二,这个死人是天顶庄的?”张里正眼里全是不相信地问道:“这天顶庄甭说是两条腿的人,就是三条腿的鸡、五条腿的狗,老汉不敢说全都认得,但八成儿还认得。这个死人,老汉咋没见过呢?”
董二陪着笑脸,谄媚地说:“张员外,小人也不认得这位客官。他在敝店旅客流水簿上写的就是‘商州厉一道,今年四十一岁,天顶庄内管事,前往西安办货’。”
谢老道一边给大家续上茶水,一边张开大嘴微笑着,露出了残缺发黄的牙齿说:“张大眼窝啊张大眼窝,三个钱买条毛驴,自骑自夸。乡党们说你眼窝大得很,你甭以为自己就是三只眼窝的杨二郎、火眼金睛的孙大圣呀。实话说给你们听,天顶庄可是武林中的一个奢遮地方,内里的秘密足以在江湖上掀起漫天风浪,并不是外人以为的只是一有财有势的乡下土财东。就算你张大眼窝是个能人,看到的天顶庄不过是大树一枝、大湖一湾。”
张里正呵呵笑着,伸手去摸谢老道的额头,嘲弄地说:“老道,你的脑子没被烧迷糊了吧?胡球扯,哄谁哩。在你这张烂嘴里,五眼鸡成了岐山鸣凤,两头蛇变成了南阳卧龙,三脚猫是渭水熊,胡言乱语都是哄。难怪镇上人说你的话,就像秦岭上的云雾,来无踪,去无影,船如天上坐,花似雾中看。虽说天顶庄南宫庄主为人低调,知道他底细的人不多,恰恰我大眼窝就是一个。南宫庄主是秀才出身,为人随和,在商州西乡颇孚人望,并不是武林中人。”
“张大眼窝,道爷与你说话咋就恁费劲啊,就像叫鸡叫鸭一样。”
“好你个牛鼻子,不就是只会‘哞哞’乱叫吗,别把自个当做了百灵鸟。”
“打住,打住。二位都一大把年纪了,有话好好说,何必弄得如同一对乌眼鸡似的,让人笑话。”达明一听两人掐起来了,连忙充起了和事老:“董二,你头前带路,本官去看看这个厉一道住的房间。”
牧护关是蓝武道上的大驿站,秦岭稠险,南来北往的行旅商贾人马疲倦困乏,大多都选择在这里歇息。因此沿着牧护关仅有的一条弯弯曲曲、七拐八盘的街道两旁,高高低低坐落着大大小小的客栈旅馆骡马店、酒肆饭馆茶水铺,夹杂着一些品质不高的妓院、赌坊。左右多条横巷一头向山坡攀升,一头向蓝溪匍匐,两边大多数是破旧古朴的三间或四间五间一线牵的瓦顶土墙平房,绿茸茸的青苔墙密密侵蔽了墙根,绿油油的凌霄藤蔓亲昵地攀缘在粗陋的原木栅栏上,篱笆旁边直立伸展着光秃秃的紫褐色枝条的贴梗海棠,绽开了轻盈的粉色花朵,给荒僻的巷子带来了春天的气息。
洪福老店在牧护关十几家客栈中,算得上是品质一流的旅店。门前有大场,院中有天井,是典型的商州“四水归堂”建筑。由于行旅之人早已踏上了路程,而住店投宿的人还没有到来,此时宽大的店堂中显得有些冷清。
本镇巡检官的到来,让柜台上的李大掌柜在感到突然的同时,又有些不安,心中预感到似乎要出什么事情。
当达明说明了来意后,李大掌柜吓得腿肚子都转了筋,连连打了几个寒颤,暗地里不由地呼冤喊屈,如此倒霉之事竟然摊到了自己头上,这要是传扬出去,今后的生意还怎么做啊!赶忙让董二领着达明去了厉一道住的房间。
厉一道住的是一间普通上房,房间内陈设并不太多,除了卧床、桌椅之外,还有一个大柜。
仆妇还没有清扫房间,一切都保留着厉一道出门前的模样。
达明经过仔细勘察,得出了几个结论:第一,床上的被褥还整整齐齐折叠着,说明厉一道是在入睡前离开房间的。第二,厉一道的行李不多,只有一个包袱。包袱里除了换洗衣服外,还有几本书籍。达明翻了翻,有《三国志平话》、《清平山堂话本》、《两汉开国中兴传志》等印刷书籍,还有一本名叫《梦入神机》的手抄本象棋棋谱。说明厉一道是一个读书人,至少是上过私塾能够识文断字,不是一个没有没有见过世面的懵懂之人。第三,厉一道本应该随身携带的青布褡膊,被随意放在床头枕边,里面有六个五两重的银锭,更引人注意地是里面还有九块大小一样、重约七分的散碎银子。说明厉一道是临时起意出门,并没有打算出去很长时间。第四,从桌上有两套茶具来看,厉一道出门前应该有客人登门来访,或许是厉一道出门送客,或是与客人有事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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