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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头山一如往常,幽深宁静。
清早,江宁赶在员工上班之前悄然离开县寿险公司,回到县委常委办后,泡上一碗横山绿茶,静静坐在办公室。
那次暴打胡雪琴之后那种久违感觉浮上心头,回味苦涩。若说上次动粗是为了维护自己领导的个人形象秘书强出头,顶多不过调整工作岗位而已。这次算得上将天捅了个窟窿,不仅行凶暴打了权倾一方的市级领导,甚至有可能由此揭开足以轰动长宁的丑闻面纱,他一个小小办事员必将面临的后果不是“严重”二字就能一以概之,轻则受到处分,重则被开除公职。
年轻人没有继续往下想,不是不敢而是没有必要,真就因为此事被开除公职的话,那也是莫奈何之事,相信妈妈周淑英也不会责怪他这个儿子大逆不道,毕竟救人于水火历来是江家家训之一。
此时,他脑海里浮现的是柳建国知道详情以后暴跳如雷、夫妇二人见面剑拔弩张的猜想画面,那将是怎样一场人间凄惨对峙?
年轻人无论如何都想不通相濡以沫二十余年的夫妻即使被岁月消磨去了最初那份恩爱,也不能将对方如同鲜美鲈鱼拱手送给别人享用,这是何等利欲熏心啊?
对于柳建国这个人面兽心的男人,年轻人唯有满腔恨意,甚至有一把掐死他的莫名冲动,如此败类连做人都没搞明白竟然还有资格坐在父母官位置上,真是可悲至极。
那一刻,作为那位受伤女人的昔日秘书,他为自己势单力薄未能保护老领导而懊恼沮丧,犹如渔夫站在岸堤上,眼睁睁看着陪伴多年的渔船慢慢沉没在陵江滔天江水中,那样的无能为力。
今日天光微现时,悠悠醒来的卿幽兰捋了捋额前刘海,朝着陪伴自己整晚的老部下羞涩一笑,离开年轻人火热安稳的胸怀,坐在办公桌边,神色恬淡,不见半点悲伤丝毫怨恨,只是默默望着对面空荡墙壁,抿嘴不言。
天下悲伤不过如此,心死大于哀。
沉寂片刻,女人凄惨一笑,目光柔婉,嗓音沙哑说道:“小江,谢谢你救了大姐,也辛苦你一直陪着大姐!你放心,今后我会保护好自己,绝不会有第二次!昨晚之事,你休要对人说起,任何知情人都会将其吞回肚中,这就是官场厚黑之道。我懂你眼神里的担忧,焦作熙那厮不敢对我怎样,不仅不会为难柳建国,甚至还会重用提拔他。”
稍作停顿,女人眼含泪水,眸光坚定,一字一顿说道:“我和姓柳的,夫妻缘份已尽,从此分道扬镳,当然,为了柳二娃,我不会主动提出离婚,但是一定会夫妻分居,待清波读高中住校后,我会彻底走出围城,不再与他保留一丝瓜葛!”女人忽然一笑,无比凄美,摇头叹息道:“哎,想想这些年,真是白活了!”
自始至终只字未吐的江宁不知如何安慰一个伤心欲绝的女人,唯有沉默。未经男女事揣不透女人心思是一个方面,读书偏多文酸气更多也是一个方面,归根结底,他毕竟还是个尚未过二十岁生日的少年,何曾见识过此等锥心刺骨让人痛不欲生之事?
渐渐明亮的天光映照在女人脸上,浮现一层淡淡白光,反而更加衬出脸上黯淡光泽越发浓重。
她似乎说完了所有想说的话,又似还有太多心里话尚未出口,只是那么幽幽望着昔日秘书清澈眼睛,我见我怜。
这次算不上长谈的对话,对尚未起步官场和不曾接触情爱的江家少年影响深远,以至于他在今后的工作和生活中更加谨慎持重,让人匪夷所思。
终于,年轻干事收敛惴惴不安与怨恨相加的杂糅思绪,努力让自己不去回想昨夜之事,却发现毫无半点上班做事的心情,于是百无聊赖地望着楼下那棵修建成圆形蘑菇样子的翠绿桂花树。
也在这时,两辆黑色轿车分别从嘉州县委机关和嘉州县保险公司大门口同时出发,目的地只有一个,长宁市委。
昨晚九点过,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的县委书记赵璞初并没有赶往嘉州宾馆,而是用力掀翻寝室茶几,吓得站在一旁的县委常委、县委办主任邹不一和秘书许昌大气没敢出。
这位一直以儒雅形象出现在公众视野的县委书记当时目露凶光,双手叉腰,大声喘气,狠狠盯着窗户正对着的嘉州宾馆方向,如同一只眼睁睁瞧着落单同伴在自家领地里被猎人捕捉的狼王,气势汹汹,欲扑上前拼命。
室内落针可闻。
片刻后,待气息平息几分,赵璞初后知后觉到自己失态,也未很讲究地扮出一副每临大事有静气的高雅范儿,而是挥了挥手,粗声道:“小许,调整明日上午工作日程,安排司机送我去长宁市委。”
与坐在轿车上闭眼蹙眉的县委书记不同,后面相距五六公里路程的轿车上,副书记柳建国双眼通红,似有不让司机从后视镜看到自己瘆人模样的意思,扭头望向车窗外,双手笼在袖中,拳头紧握。
这位险些折了夫人的嘉州男儿终究不是那种两眼木然等着妻子出卖身子为他换来酒钱的无骨匹夫,待他得知嘉州宾馆所发生的一切,愤而拍案,随即赶赴长宁,向那位曾经提携过自己的青丝色甲讨回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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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份公道,如此苦涩,且令人不齿。
自登临县委大楼二楼入座常委办以来,江宁结识一位经常前来串门的那个油光水滑的家伙,名叫穆绍春,就职于县委办信息股,已来龙头山五年有余,总算混得一个副股长头衔。据常委办副主任杨婉青八卦消息,姓穆的家伙的舅父乃副县长章杰,本有机会出任某位县委常委的秘书,可惜不愿干那些端茶送水服侍大爷的苦累活儿,从此留在信息股混日子,大有信息股不灭我不走的气势。
穆副股长大摇大摆走进县委常委办,如同出入信息股办公室那般随便,一屁股坐在江宁座位上,对着坐在电脑桌边的办事员呵呵笑道:“小伙子,哥哥告诉你一则八卦消息,不过,前提是,额,给我买盒红塔山,带过滤嘴那这种,嘿嘿,这消息值这价钱。”
江宁头也不抬就丢过去一句:“滚!”
穆绍春毫不见恼,自顾自端起桌上的茶碗,凑近鼻子嗅了几嗅,欢声道:“不买香烟也可以,送一包横山绿茶总行吧?特等和一级茶就算了,你小子也是个穷鬼,二级如何?再不济也得是三级吧?”
“滚!”
穆绍春啧啧两声,无奈道:“你小子就没劲了吧,我说了这消息着实劲道,咋就不信呢?”
“滚!”
貌似实在榨不出油水的副县长外甥故意哀嚎一声,无比凄惨地说道:“算啦算啦,穆股长不跟你小子讨价还价了,就当吃亏是福,告诉你也无妨。不过,事先说好,你小子可得保密,切不可泄露给你的少妇领导,万一她嘴巴不稳,泄露了风声,到时打死我都不会承认的。”
“晓得不?昨晚,嘉州宾馆发生一起大事,柳副书记夫人出现在老色甲房间里,本来是一场你情我愿的春宵一刻值千金,奈何突然冒出一个独行侠,活生生抢走了那位美妇,更是奇葩的是,室内躺着三个男人,你说,那些长宁色胚搞三飞不成?可是,平时瞧见那位美妇也不像荡妇啊……”
“够了,给老子滚!”
被突然一声暴喝打断话茬的穆姓机关老人顿时目瞪口呆,望着神色狰狞的年轻人,一阵云里雾里,不知哪里惹得这位平时笑嘻嘻的家伙现在勃然大怒。
江宁扑过去,一把扯住他衣领,奋力丢出办公室,顺带踢一脚屁股,拍拍手掌,返身坐回电脑桌边,继续敲字。
踉跄几下才站稳身形的穆绍春双手捂住屁股,连着蹦跳几下,指着屋内那家伙,狠狠骂道:“我靠,你个狗东西,老子与你友尽,以后莫来找我耍,哼哼,本大爷理你就算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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