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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重门辇路尽穿花（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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夣月一手提着裙子，嘻嘻笑着，从廊子旁的如意门中轻盈盈转过来，上前来一把拉住逸阳的胳膊，嘟着嘴娇嗔道：“大哥哥，你可叫我好等，人家从一大早就梳洗打扮好了，眼巴巴就等着大哥哥回家来呢。”说着话退后一步，歪头问道，“大哥哥你瞧瞧，夣月穿这个可好看么？这衣裳是上个月姑母赏下来给我的，说是什么西域进贡来的琉璃丝缎，人家可是一直都舍不得穿呢，就等着大哥哥今日回来，夣月才第一次上身的。”

逸阳见小妹仰着娇俏的小脸朝自己眨眨眼，神情甚是可爱，便也笑着调侃：“好看，当然好看。夣月如今越发地出挑了，何况还是穿了这等华丽抢眼的衣裳，若不是我还能认出你身后那几个丫头是自幼就跟着我妹子的，我还当是九天仙子下凡尘，哪里敢认这是我那个动不动就哭得红鼻子红眼睛的小妹？”

夣月闻言心下愈发得意，面上做出个不买账的样子，小嘴一撅，俏生生地“哼”了一声：“谁红鼻子红眼睛了？大哥哥如今也变得油嘴滑舌，不理你了。”一转头间，却正看见逸阳手里一直牵着另一只苍白的小手。夣月顺着那只手一路望上去，才见是个穿着一身墨色衣裤的小丫头。

这个小丫头看上去年纪也不过十二、三岁，一头长发梳成两个十分普通的丫髻，发间鬓上连支绢花也没有，只在右边丫髻上插了一支黑苍苍的簪子，看上去便是一股不伦不类的寒酸相。夣月眼尖，一眼就看出那黑乎乎的簪头竟然还是个狼头。这个打扮得不男不女的山野丫头将额发梳成长长的刘海，可夣月还是看见刘海之间在她额头上隐约露出一个乌黑的“佛”字。再看她脸色苍白憔悴，一双大眼睛更是全无神采，显见得就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样。夣月看得眉头一皱，指着风儿道：“大哥哥，这个是谁？怎么打扮得如此怪里怪气的？是你路上买回来的小丫头么？”

逸阳沉下脸来，正色道：“不得如此失礼。夣月，过来见过你阿嫂。”

“阿嫂？”夣月登时睁大了眼睛，好看的眉毛更皱做一团，又将风儿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几个来回，却全并没有要见礼的意思，“这个怎么是阿嫂？大哥哥你疯了不成？她哪里到了成婚的年纪啊？还有，这等无媒无聘的女子，如何能带进咱们府里来？要是给爹爹知道，那可就大糟特糟了。”说着她故意一缩脖子，小嘴一撇，现出的忧色也甚是可爱，“爹爹发怒的样子好生吓人，五哥就老惹爹爹生气，我偷偷听到过两回，都快把我吓死了——大哥哥，你不是一回家来就要逆龙鳞拔虎须吧？”

这言语正说中了逸阳心中的担忧为难之处，却也实在找不出更好的法子，如今给夣月一见面就点破出来，心下更是不快。实在不想再跟夣月纠缠，逸阳便推说还要赶着去见母亲，好歹只想将夣月先打发回去。

夣月被硬硬扫了兴头，只能赌气转身，嘟着嘴带着丫鬟走了。

逸阳拉着风儿刚拔脚要走，却见刚才进去通报的裴妈妈，此时带着两个婆子四个丫头，一路沿着廊子正赶过来。上来给逸阳见过礼，裴妈妈说王妃此时身体不适，着人来先将风儿安顿在别院歇息，只叫逸阳一个人进去问安。

逸阳心中明白，这是母亲生气自己擅自娶妻，故意不想与自己带回家来的风儿见面。只是风儿此时初到陌生之处，周遭除了逸阳之外全是陌生之人，一副怯怯的模样，任逸阳柔声死说活劝，只是不肯放手。

一旁的月儿很是机灵，上前来小心翼翼扶住风儿的另一条手臂，也轻声哄道：“姑娘，公子不过是去一小会子就回来，咱们就在这里一道儿等着他可好？”

风儿咬着嘴唇不言语，双手死死攀住逸阳的胳膊，仍旧死活不肯松开。

那裴妈妈在旁冷眼瞧着，不由得悄悄撇了撇嘴。

其实自从瞧着大公子小心翼翼扶着这个小丫头下车，她已经在心下一咧嘴：哎哟，王妃娘娘千猜万猜，可就是怎么也没猜到，那个能把兴宁王府嫡出大公子迷得个神魂颠倒、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娶进门的女子，竟然只是这么个痴痴傻傻的小病丫头，真真是造化弄人！看这丫头年纪只怕要比大公子小上十岁，还是一副病歪歪傻乎乎的模样，也不知大公子将这么一个尚未成年的小女娃娃娶进门来，难道要当闺女养不成？

裴妈妈在旁瞧了一会子，看那小女娃始终双手死死攀着逸阳又不说话，逸阳也是一副放心不下割舍不开的心疼模样，这场面怎么瞧着也不体面。看来也只有自己这等从逸阳幼时便伺候在侧的王府老人儿出马才成，只得上前来，朝逸阳催促道：“大公子啊，要是再这么耽搁下去，王妃在里面等得心焦，只怕是要担心的呢。”说完拉起逸阳的另一只手，拔脚就走。

这边被裴妈妈拉着，那厢风儿又不肯松手，逸阳一咬牙，干脆拉着风儿一道儿前行，朝裴妈妈说道：“裴妈妈，我带着风儿去见我娘。”

裴妈妈一听这话，赶忙站住脚，回过头来抖抖手：“这可万万不成。王妃娘娘吩咐下来，安顿风儿姑娘在别院歇息，只叫大公子一个人进去问安。这要是违抗王妃娘娘的意思，大家脸上可都难免要不好看。”

逸阳心下如何不明白裴妈妈所言非虚，看了一眼正院的院门，又看了一眼紧紧贴在自己身边垂着头的风儿，无奈道：“我教她就在我娘屋门外等着，不教我娘瞧见她就是了。”也不想在做纠缠，沉下脸道，“裴妈妈，咱们赶紧进去，别教我娘亲久等担心。”

兴宁王正妃洛氏，乃是前朝宰辅洛同光的长女，乃是兴宁王江廷的元配，如今虽已年近五旬，但是一向保养得法，又兼自幼精通诗书琴棋，受得极严的闺训，如此一来，虽有了些年纪，倒愈发显得气度雍容。此时王妃端坐在屋中的正座上，身后八名婢女左右侍立，个个俱是屏息低眉，□□得十分规矩。

逸阳进得门来，一见母亲面上并未有病色，心中自是高兴，叫了一声“娘”，大步走到近前，撩衣跪倒便拜。

王妃总算见到了这眼巴巴盼了多日的爱子，伸手一把扶住，含着笑道：“快别折腾，我的儿，这又是快一年没见过你了。果然是又长高了，人也越发出息了，怎么看都像你爹爹当年的模样。”说着便落下泪来。

逸阳见母亲落泪，也触动心中软处，仍又跪在地上，双手攀住娘亲的双膝，虽不曾落泪，声音也有些哽咽：“都是逸阳不孝，让娘亲为儿子操心了。”

王妃拉住逸阳的手，接过裴妈妈递上来的手帕擦了擦眼泪，手捏着帕子在逸阳鬓边头上不住地摩挲：“娘如今也只有你这一个亲生儿子，还能为你操心，也是娘的福气。倒是可怜你那二弟弟倜阳，若是还活着，如今也该过了弱冠之年，也该是娶妻生子的年纪了……”想到早夭的次子，王妃的眼泪又止不住簌簌而下。

逸阳见母亲愈发伤心，故意道：“逸阳在外多年，一直不曾好好在娘亲跟前尽孝，儿子已经满心负疚，好容易以后儿子能够日日都在娘身边伺候，娘反倒见了儿子就伤心落泪，这教儿子可怎么敢来见娘亲？又若是给爹爹知道了我惹娘亲伤心，只怕是少不得要教训儿子，娘亲就忍心看儿子挨骂不成？”

王妃见玉树临风一般的儿子跪在自己腿边仰望过来，脸上现出些撒娇的神气，如何不明白儿子这是故意在为自己宽心，不由得破涕为笑：“你这孩子，还抬出你爹爹来要挟娘，你……”正说到此处，余光忽然瞥见门外有个黑影，赶忙抬头望过去，却见门外正站着一个全身黑衣、面色惨白的瘦小女娃，一双失神的大眼睛正痴呆呆直勾勾地瞧过来。王妃登时给这诡异的景象吓得浑身一颤，手指着门口，一时说不出话来。

逸阳忽见母亲面色有异，忙也顺着母亲的眼光朝门口看去，却是风儿。

逸阳来不及埋怨风儿为何不肯听话乖乖在门旁等候，赶忙拉住娘的手说道：“娘，她就是风儿，是儿子带她来见娘的。”说着便朝风儿招手道，“风儿，还不赶紧进来拜见娘亲。”

风儿原本按照逸阳吩咐在屋外门旁乖乖等着，却听着给屋中左一声“娘”、右一声“我的儿”吸引住，不由自主便走了过去。原本守在她身边的月儿正拉着长生小声说话，等发觉一个没看住风儿果然就出了事，二人更是几乎吓瘫在地。此时风儿只死死望着屋中的母子团圆，自己则如同魂飞天外，哪里听得见逸阳唤她。

逸阳见风儿呆愣愣只是一动不动，只好赶忙起身，亲自出来拉她进屋，半哄半按地教她跪在母亲面前磕了头，这才跟着又跪在母亲膝前道：“娘，这是师父做主给儿子娶的媳妇，是儿子的小师妹，我们在山上都叫她风儿。她这一路上有些水土不服，病得不像样子，又听说娘身体抱恙，也来不及换衣裳，只穿着素日的旧衣裳来给娘问安了。”说着话，一把拉过风儿的手，暗暗加力捏了捏，“风儿，还不赶紧叫娘。”心下暗自祈祷苍天保佑，若是风儿肯叫了这一声“娘”，而母亲又肯应下，那后面的事情就能好办些。

风儿却似乎全然觉不出逸阳在捏她的手，只仍是呆呆傻傻地望着逸阳，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好半晌，她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王妃早沉下脸来，也不理会逸阳，只一瞥在旁侍立的裴妈妈，冷声道：“裴妈妈，你这是怎么当的差？我的话你也敢传错？”

裴妈妈方才一见这个“病秧子小祖宗”竟敢贸贸然就自己走到门口来了，已然就知道大事不好，此时听王妃怪罪，赶忙“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道:“老奴不敢，老奴委实不敢。”磕头之间，暗暗朝逸阳瞟了一眼。

逸阳心知母亲其实这就是在朝自己发作，赶忙也磕了个头：“娘，这都是儿子的不是，是儿子擅作主张，想带了风儿来给母亲问安。裴妈妈方才苦苦劝说儿子，是儿子执意不肯听。娘亲要打要罚都使得，只求娘亲不要生气。”

王妃见儿子如此哀求，心口里一股怒气渐渐散了几分。只是再看儿子身旁跪着的那个黑衣女孩，只觉得她哪里都怪里怪气，似乎还身带一股诡异莫名的煞气，不由得想起那个温柔美貌、贞静贤惠的魏家小姐，心下越发地惋惜。又见在风儿左手腕上赫然戴着那只白玉龙镯，心头的火气不由又扬起了三分。

这白玉龙镯乃是七年之前、逸阳的姑母江贵妃赏赐给逸阳的，教他日后若是有心仪的闺秀女子，便送给人家以做定情之物。后来江家与魏家有意定亲，逸阳始终百般推辞，待到后来正式放小定，问起他这只白玉龙镯，他都一再推说是放在山上忘记带回，却原来是给了这个山野女子。

王妃沉着脸，拉起跪在地上的逸阳，却未教风儿起来，只冷冷问道：“这位姑娘既然来到咱们王府做客，那就好生招待。不知姑娘贵姓？令尊是哪位？家中以何为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