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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第1页）

宝玉上次去水月庵看惜春，见她宣纸快用完了，日常供给虽有尤氏命人送去，画画的东西却未必有人殷勤置办，于是跟凤姐要了纸墨，带着茗烟到水月庵来。来至庵中，净虚知他又是来看惜春，便引到后面，转过侧殿，指着一间小小瓦舍，说道请自便就退出去了。宝玉进去见这间瓦舍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窗前放了一张矮几，上面铺了笔墨纸砚，地下散摆着几个蒲团，木鱼经书被置在另一壁书架上，两个灰衣布履的背影正盘腿伏在几前，原来惜春正在教芳官画画，茗烟把东西放到书架上就到门外候着去了。宝玉道：&ldo;四妹妹，我给你拿了些画纸来。&rdo;惜春忙起身道：&ldo;二哥哥何必这么远的路跑了来呢。&rdo;说着去给宝玉倒茶，宝玉悄悄给芳官使了个眼色，指了指书架，芳官会意，过去打开装墨条的盒子，果然里面还放了两罐酒。宝玉瞧她面露喜色，方才放下心，心道：我是个无用的，既解救不了这些清净女儿，图得她们一刻欢喜也就罢了，只是携酒进佛门，还愿菩萨恕我。见芳官把一个蒲团挪过来，宝玉遂盘腿坐下，接过惜春的茶，一看只是白水而已，路上赶的口渴，端着喝了几口放到几上，又冲芳官笑道：&ldo;芳官，我听净虚说，你又跟智通吵架了。&rdo;芳官冷笑道：&ldo;谁跟她吵了，不过是辩证辨证而已。&rdo;宝玉拍手笑道：&ldo;越发长进了，看来四妹妹不只教你画画，还教你读书识字了，你倒有缘法，竟能得四妹妹垂青。&rdo;惜春冷笑道：&ldo;我正经还要日日去佛堂做功课，不过见她连佛经里的字都不认得，缠住了问，教她一两句而已。&rdo;

宝玉又瞧满墙挂的字画，有几幅笔触细致的枯荷、墨竹、寒山，上面落着惜春的法号不语，也有几幅画上，或单有一只鸟翻白眼立于苇上，或单有一只虫翻白眼伏于草前，或单有一尾鱼翻白眼吐泡泡，笔触粗放，留白大片，也并无题词诗句，只在右上角歪歪扭扭写着芳官的法号智之。宝玉笑道：&ldo;智之师父，你这画风很奇特。&rdo;芳官双手合十道：&ldo;多谢谬赞。&rdo;宝玉看了一会儿画，又向惜春道：&ldo;如今三妹妹走了，大事已定，你两个不如回到咱们园子里，跟妙玉一同住在栊翠庵里修习，所谓大隐隐于市，何必久居在这陋室之中。&rdo;惜春道：&ldo;二哥哥如何也不解，都说我是为了躲避陪嫁和亲，才来出家，岂不知尘世中并不能安身立命，佛祖脚下才是我的家，我并不是来出家的，而是回家。&rdo;宝玉怔怔念道：&ldo;不是出家，是回家。&rdo;半日叹道：&ldo;四妹妹悟了，很好，很好。&rdo;三人又说了一会子话，惜春和芳官要去做功课，宝玉同茗烟便出了庵蹬马回去了。

且说宝玉和茗烟从水月庵出来，日头已经高升，茗烟道：&ldo;我的爷，xx今儿又是个大日头子，咱们早些回去吧，也别往别处逛了。&rdo;两人便径直驰马回府，到得城中无意恍见金荣在街上闲逛，只当没瞧见，纵马过去了，宝玉方问茗烟：&ldo;金荣也不上学了，他如今做什么呢？&rdo;茗烟道：&ldo;他个孙子能有什么出息，左右不过跟狐朋狗友整日游荡，入不了眼的人物。&rdo;这里金荣也瞧见宝玉茗烟过去，心里暗自咒骂：仗着老子的荫封算什么本事，我看你能快活到几日。眼见快到晌午，蹭回家去吃饭，他母亲见他又闲逛回来，张嘴数落道：&ldo;书也读不好，气性倒贼大，在外面充什么公子哥派头，亲戚给你寻了好好的差事，嫌这嫌那又给丢了，我的一对玉镯子无故少了一只，是不是你偷拿去当了。&rdo;金荣听得不耐烦，赌气连饭也不吃，甩门出去了，出了巷子口，正欲寻个面摊填饱肚子，可巧遇见两个相识的贾府小厮出来采买东西，便拉二人进了一间小馆子，叫了酒菜，两个小厮都说白日间不好喝酒，待会儿还要回去交差，金荣笑劝道：&ldo;给个面子，喝几口不妨事。&rdo;他两个也嘴馋，稍稍一劝就沾口了。

几杯酒下肚，金荣又劝吃菜，一面叹道：&ldo;可惜你两个守着金子银子，也不知弄些来潇洒潇洒。&rdo;二人不明所以，问道：&ldo;此话怎讲？&rdo;金荣道：&ldo;我听说园子里那个带发修行的姑子，藏了好些古董宝贝，你两个在二门处当差，总该比我更清楚。&rdo;二人点头道：&ldo;听说她手里的东西，不比姑娘奶奶们屋里摆放的差，可清楚又怎样，园子里是咱们轻易能进的？你还想怎的。&rdo;金荣悄声与他二人如此这般商议几句，二人面有难色，一个道：&ldo;要是得了手自然好，若败露出来，不但我们两个丢了差事，我姑妈在园中当差，岂不连累她老人家没脸面。&rdo;另一个道：&ldo;正是，我婶子也在东府里领了差事，你别坑我们。&rdo;金荣冷笑道：&ldo;难道我是那没担当的人？若漏了马脚，你们就说听见动静，过来擒贼的，把事情都推到我一个人头上便是。何况这姑子正经又不是这里人，闹出来也不会有人替她十分主张，这是件稳当当的事，因着旧日里咱们的情谊，有财路也彼此想着才这般。&rdo;二人听他如此说，心里又动了几分，只说再考虑考虑，当下酒足饭饱，赶回去交差了。

到了四月初一夜里，天上连个月勾勾也不见，只有微弱星光，地上风声却不小，呼呼只响，大观园中花草树木被吹得摇来晃去，黑暗中金荣伙同那日两个小厮隐在栊翠庵墙根下。约莫着到了亥时左右，园里守夜的婆子们都进了屋，三人搭起人梯，趴到墙上，瞧见庵内只剩一间道房亮着灯，从窗影依稀看出是个年轻女子在灯下翻书，料是妙玉还没睡，于是悄悄翻墙进去，蹑手蹑脚溜到妙玉房根下。又等了小半个时辰，奈何妙玉迟迟不吹灯，金荣不耐烦，拉下遮面的黑巾，捏紧了嗓子，哀哀的学猫叫了两三声，用指甲在墙上嗤嗤划了两下。只听咔嗒一声房门打开，妙玉探出头来，金荣立刻上去扯住头发捂了嘴，推进屋内，那两个小厮忙跟进来一个掩了门，另一个留在门外把风。只见金荣三两下把妙玉塞了嘴，罩了头，捆了手脚，那小厮已撑开一个大布袋，翻箱倒柜搜刮起来。不一时，二人打了个手势，把灯一吹，那小厮提着袋子，金荣扛起妙玉，奔出门去，因怕风刮门扇开合惊醒院中道婆，出来时把妙玉房门和栊翠庵大门稳稳关好方离开。三人顺着来路摸黑过了沁芳桥，来至梨香院墙外，拨开两株低矮木丛，拖拽着妙玉，钻过一个一人宽窄的矮洞进了梨香院，知道院内近来无人居住，放心大胆走至临街正门，提栓撬锁，出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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