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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念愣在原地,脑子里不断回荡着龙啸天那句话:这背后的牵扯,是永远也理不尽的。
董玉连唤了两声声“姊姊”,段念这才回过神来,道:“走罢。”穿过几处院落,却见得众人都停在那儿,原来火势已蔓延开来,轻功稍微差一些的根本过不去。林无涯道:“自个有把握的先行过去,不然待会就过不去啦。”一时又有几人道了声,穿了过去。忽听得一人大呼“救命”,竟是高估了自个,落入火海了。林无涯大呼一声:“等着!”已持着长剑入了火帷,身子很快在众人眼中消失。
龙府楼台盖得紧密,一经烧起来,便火势浩荡。周边不断有着了火的木板房梁落下,林无涯能避则避,万不得已便只得以剑挑开,或是用腿踢开。好在都是缘着直线突围的,不须费劲寻找。赶到那人身旁时,只见他半躺倚着一处石壁角落,右腿已是鲜血淋漓,显是被落下的木头砸中。林无涯扶起他,道:“还能走么?”那人晃了晃头,额上满是大汗。林无涯只得架起他,道:“忍一忍。”心想:“只得往外边冲啦。”一咬牙,冒着大火往外冲。好几次险些被落下的木头砸中,亏得他功夫不弱,一一清理了危机。
俩人冲出来时,外边已有好些人接应,有方才出来的,更多的则是早些埋伏在周围的王赵两家的人。林无涯顺势将这人交予旁边的人照看,道:“怎么不去灭火?”一人道:“他们浇了油,根本灭不了。”林无涯也只得暗自着急,如今里边还有十几个人出不来。
段念二人要离去,自是不再话下,可眼下还有这么多人,却不能置之不顾。火势越来越大,热气腾腾,教所有人都倍感难受。王志阳恨恨道:“真他娘吃饱了撑的,没事建这么多楼干甚?”董玉忽道:“藏书阁!”众人不解:藏书阁是何意,都甚么时刻了还有心思去看书么?赵世才却道:“对,书楼。大家快去书楼,有池塘。”这是一般的楼台布局。众人幡然醒悟。可是,龙府于他们而言,却是分外生疏,无人知晓书楼在何处。
段念却又想:“此番也顶多困住我们,龙啸天故意烧了整个龙府却又是为何?莫非......”思绪一转,忙与董玉道:“玉儿,我忧心龙家人武艺高超,官家人拦他不住,我这便先去看看,莫教他们跑啦。”董玉道:“姊姊,我同你一块罢。”段念道:“这儿诸多人怕是难出去,你且留下来助他们一臂之力。”董玉忖了忖,道:“好罢,那姊姊可要多加小心。”段念一个纵身,跃上屋顶,四下环顾,但见一片火红中留有一道长绿痕,打西北绵延至西南,便同董玉道:“玉儿,你们往西走,那儿火势不大,中间有一道绿痕,应该是后园一类,料想也有水池。”董玉道:“好。”又与众人道:“大家随我来。”忙领着众人向西去。
段念见众人离去,几个起落没入火场,虽有些波折却也拦她不住,很快便出现再了林无涯那处。林无涯见段念出来,迎上来道:“段姑娘,大家情况如何?”段念道:“我已教玉儿领他们去了后园,避过这场火料是无大碍的。现下我担心普通人拦龙家人不住,得先行回去,这儿便交给林将军啦。”林无涯道:“既是如此,段姑娘快去,此处放心交予我便是。”段念跨上一匹快马,驾马北归江陵探看情况。时下夕阳已去,暮色将合,背后龙府,却烧得一片通红。
董玉领着众人靠近西首那道绿痕时,中间还隔了一处燃起大火的小院落。不过这倒不碍事,毕竟众人底子也都不错,一处院落还是挡不住的。穿过那院落,眼前豁然开朗,若不是身在大火的包围之内,此处还真算得上是一处清幽的好后园:长带形的水池旁,一道青石板铺就的小径蜿蜒开来,通向远处,近被丛生的翠草淹没了半条小径的宽度,远是夹道的翠色垂柳,宛如帘幕一般挡住视野,偶有碧桃夹杂其间,如西湖之苏堤一般。赵世才道:“现下依得这处水,便是大火烧来,也是不怕啦。”董玉却想:“避是避得过,不过还得赶时间。”走近水池,但见上边已浮有许多灰烬,正缓缓向东南方向蔓延开来。董玉呼道:“这水是流动的。”众人似是不解其意,皆沉浸在寻到这么个避火处所而带来的喜悦当中。段念随即喝道:“大家随我来。”便缘着这处水池走去。众人也只得跟了上去。
一路假山亭阁,碧树雕栏,好似皇家御园一般气派,不得不教人钦佩龙家的手笔。路上逢有一处水上曲廊,那曲廊却已着了火。过了曲廊,水面愈来愈窄,大小不过两丈宽。再往前一瞧,映入眼帘已是烧得正旺的阁楼,矗立在水池的尽头。众人你往我我望你,最终目光聚集到了董玉身上,瞧她怎么说。董玉却不答只言片语,久久立在水边,只瞧着那似是静止的水面。倏忽,她一个纵身,竟扑通入水。众人惊诧之下,也只好静候起来。
董玉打小在荒岛上长大,水性自是不弱。游至水池尽头,沉身到水底,果见得有一处小口。那处小口约摸有三尺高的圆形通道,上边笼着一张细密的钢丝网。董玉上前,费力将钢丝网扯开,浮上水面来,与众人道:“大家水性如何?想必这儿是连着龙府外边那条河流的。”有人道:“憋上一会子气,应当是不成问题的。”董玉道:“那且随我来。”三尺的宽度虽说不宽,但没有太过肥壮的人,于众人已是游刃有余了。董玉留在最后边,教众人一个一个进了那口子,再深吸一口气,潜了进去。
哪知,董玉忽见得身侧一道细影游来,定下一瞧,竟是一条水蛇。忙抽出长剑来,斩了那蛇。却见后边密密麻麻的影子,有成千上万条水蛇游了过来。董玉心惊,一面游水,一面斩掉游过来的水蛇。好在她长得较为秀气,能在这三尺宽的水道中曲过身子来斩蛇。只是水下行动本是万分费力,眼下前边的人还在不断潜游,不知这水道有多长了。要回去已是不能,董玉倍感无奈,眼见得被斩断的蛇身还一阵蜷缩、血水散开模糊视野,心头愈加发毛。
“好你个龙啸天,竟还有这一手!”董玉心头暗骂。前边的人一尺一尺游过,似是永远也没有尽头。董玉渐感体力不支,活动起来,异常沉重迟缓。蛇一条一条是杀也杀不尽,终于,一条水蛇近了董玉,一口咬在她小腿上,迫使得董玉亢奋起来。斩了那条蛇,又游开一段距离,仍旧只得跟上前边那人,心头又不禁想道:“分明就在我前边,却全然是两种境遇,这好人可真难做啊,下回可得小心点做喽。”
也不知游了多久,便在董玉以为快沦为水蛇口下的猎物时,又感觉水流似是加速了。心头一紧,提醒自个道:“快要出去啦,再坚持一下下,就快出去啦!”前边的人影骤然淡化,只觉得整个视野顿时明亮起来,董玉忙浮上水面,大口呼吸。听有人道:“终于出来啦!”声音异常兴奋。董玉缓过一口气来,忙泼一盆冷水道:“快走,水蛇,有水蛇!”才以为死里逃生的众人又是一阵慌乱,忙着各自找地方上岸。此处正是那龙府门前的河流,位处于一处水潭,故而水流也不算得多快。众人上了岸,这才长松一口气。瞧着那一涌而出的密密麻麻的水蛇,不禁头皮发麻,皆想:“要是自个游在后边,那可得有多糟糕。”念及此处,又不禁佩服其董玉来。谁知董玉却在心头道:“下回便是打死我,也不当这‘英雄’啦。”抚了抚被水蛇咬过了伤口,也庆幸只是水蛇。
天已经完全拉了下来,龙府四下,却一片通明。林无涯已知困在里边的人尚无大碍,却也仍是不大放心,毕竟大火如海,一不小心便会丧了性命。待得董玉与众人前来,这才使得他松了口气。董玉与林无涯道:“我姊姊已经前去啦,我们这也赶去罢。”林无涯“嗯”了声,又与众人说了,这便一同快马归去。
且说段念独自一人赶路,自是快了许多。赶至江陵时,天已黑下,城门紧闭。城头站岗之人识得段念,问道:“段女侠此番匆匆,可是有甚么要事?”显然他们并不知晓围攻龙家一事。段念朗声道:“今日城中可有大事发生?”那人不明其意,道:“城中并未有甚么大事。”却见旁侧一人低声与那人说了甚么,那人又道:“倒是有一事,不过并不在城中。”段念道:“何事?”那人道:“据说有人欲要投金叛国,于城西二十里处被围。那是戌初之事啦,现下如何还不得知哩。”段念一闻,又驾马西行,奔腾而去。
原来经董玉提醒,刘锜便在江陵境内,四处都插上了眼线,为的便是防止龙家人偷偷溜走。果不其然,龙啸天有意无意,为的便是要拖住众人,争取龙家其余人能安然离去。不料龙家人暗地里往西北行进时,终究给个探子发现,通报上了府衙。单单针对龙府,或许还不能大大方方地出兵,但这些人可是通金叛国,再出兵就是名正言顺了。故而,府衙很快遣人去追拿龙家余孽,于城西二十多里处相会。
段念赶至现场时,眼前已亮起一片火把,环绕中央一处破败的茅屋。四下弓箭手排列整齐,箭已上弦,只待一声令下。段念上前,刘锜手下一员副将忙近前道:“可是段女侠?”段念本对这名头无意,当下却也只得应声。副将大喜,段念既来,龙府是定然破了。听他道:“可算是将你盼来了,眼下可只依得段女侠啦。”段念道:“境况如何?”副将道:“那龙家老二龙翱好生利害,已经有好些个弟兄丧在他手头。刚才没得依仗,只得以弓箭手吓住他们,毕竟他们还有些妇孺。现下可得靠女侠相助,方能大破龙翱,收了龙家。”段念忖了忖,道:“烦请大人先遣人去劝降罢。”副将心想:“若能如此,再好不过啦。”应了声,忙遣人前去喊话。
吩咐了几声,那人上前道:“龙家的人听着,龙府已破,你家老爷也已授首,现下投降,或还能从轻发落。若要冥顽不灵、负隅顽抗,那便莫要怨官家不讲情面啦。”又吆喝了几声,茅屋里渐渐传出一阵阵悲恸之声,有的哭,有的喊,有的怒骂,有的凄然。为首的一名约摸三十三四岁的男子,锦袍染满了鲜血,面露悲戚,正是龙啸天次子龙翱。听龙翱道:“先莫要悲伤,府上情况如何,我们尚未得知,万一是他们四面楚歌之计,反倒中了他们下怀。”但他自个也已信了几分,心头乱一团,那哭喊声又哪还止得住?又只得与众人道:“事已至此,便是投了他们也未必会有好果子吃,倒不如与他们拼啦,鱼死网破又如何?总归不会丢了龙家的颜面!”一时几个忠于龙家的汉子提起尖刀,朗声道:“愿为龙家鱼死网破;不投官府苟且偷生。”便与龙翱一同出了那草门。
龙翱朝众官兵喝道:“龙家没有一个怕死的,谁来与我一战?”那副将叹了叹,与段念道:“眼下也只得女侠出马啦。”段念心道:“既是如此,那便也怨不得啦。”已抽出轻尘剑,一个纵身,穿过官兵丛,落到龙翱面前,道:“龙家人,来领死罢!”语气煞是冰冷。龙翱一瞧,竟是个女子,见这阵势又不由得念起那个近来与龙家连结仇恨的段念,道:“阁下莫非就是段念?”段念道:“便是啦。”龙翱忽变得面目狰狞,细看之下,却仍是掩不住一片凄然,又想:“方才说爹爹已授首之事应当便是她带来的了,想必爹爹若有甚么不测,也必是她造成的。”怒骂道:“你这女子,我龙家与你有甚么深仇大恨,你竟把我龙家往死路里逼?”段念一声冷哼:“与你无关。”龙翱苦笑:“我是龙家人,竟说与我无关!”说罢,已挺剑上前,自知不敌,仍是不退。
段念迎剑而上,龙家剑术虽是不差,却早已领教过尽。故而龙翱连出十招,竟招招在段念的预料之内,自是破得不费吹灰之力。龙翱心知不敌,却也没料到在对方面前,自个竟如此不堪。激动之下,连着使出一类同归于尽的招式,似是着了魔一般。段念见对方如此不要性命的打法,仍是丝毫不惧,长剑一晃,剑花四起,一一在龙翱身上留下痕迹,自个则是纤尘未染,全身而退。龙家那几个汉子见状,忙上前拼死护主。怎奈相差太过悬殊,不过两三招,他们已陆陆续续地倒下身去。
龙翱见了,满眼绯红,喝道:“我才是龙家之人,与他们何干?”说着,忍着疼痛拥上前去,连使数招。但这几招使得又急又怒,招招生硬,破绽百出,不但无功,反而连中数剑。此等境遇,寻常之人恐早就怯了,但龙翱此刻却是稳住身子,再送长剑,一招“光风霁月”,疾刺而去。段念身子一转,自龙翱身旁掠开,轻尘剑带过,又在他身上留下一道痕迹。
龙翱以剑拄地,强撑起自己来,已是大汗淋漓。喝道:“来罢,龙家人说不上有多利害,骨气是不能丢的!即便只剩我一人,也绝无‘投降’二字,那心思,且免了罢。”段念瞧着,这中年男子,倒似个少年一般,桀骜,又倔强。那副将闻了,叹道:“只可惜,你这骨气却用错了地方,落得个投金叛国的名声。”龙翱也不理会,再度挥剑上前。段念一度让开几招,龙翱趁势追上,那龙家剑法不比其兄其弟使得精妙,却已由方才的浮躁转为稳稳当当。自剑法中,或多或少也能瞧出一个人的性子来。
可终归是你死我活的局面,段念不可能任其离去。一剑避过,段念倏忽翻转,手捏剑诀朝其胸口几处大穴拍去。此刻龙翱门户大开,再缩手回来挡,已是慌慌张张,顾此失彼。不料乱影过尽,周身竟没得一处穴道被拍中。龙翱自不会想是自个利害或是幸运,但却是不解,为何如此关头对方会放自个一马?
容不得他细想,段念忽而又连出狠招,气势如虹。龙翱又怎能抵挡得住?先是身中几剑,口子拉开几寸长,鲜血长流;接着又虎口阵痛,把持不住,长剑已脱手飞去。又见段念跃起,于空中转了个圈子,左腿横劈而下,正中龙翱胸口。龙翱跌倒在地上,嘴角冒出一把血沫子,已是气若游丝。段念剑指其颈,道:“可有遗言要说?”龙翱勉强扬起嘴角,惨笑道:“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
他于武学兴趣甚寡,多以诗书为趣、笔墨为友,也不喜江湖纷争、武林琐事。眼下却是不解人心,不解龙家妇孺为何也会遭此横祸,分明她们甚么都没做。他自知投金叛国为不忠不义,但扪心问上一句:他有得选么?他自是眼睁睁看着龙家一路到如今。虽说对龙家所行之事亦有不喜,甚至愤慨,却也不愿瞧着龙家被无故灭门呀。毕竟他也是龙家之人,身体里流着龙家的血。
瞧着龙翱悲戚的眼神,段念叹道:“怨只怨得你投错了胎,生在龙家。”长剑一抖,疾刺而下。龙翱情知会是如此后果,早已闭上了双眼。虽然对这个回答,他仍旧无法理解,可他知会,纵然理解了,也已无法挽回龙家的败势。那副将见段念的剑要落下,忙呼道:“剑下留人,剑下留人呐!”段念的剑,依旧是落了下去,只是龙翱却并未绝气。
副将见了,也由初始的心惊,转而长松一口气,与段念道:“刘大人吩咐,最好的带活口回去,还请女侠多多包容。”段念并未理会,,只要她想杀那个人,甚么理由都管不着她的剑;而她不想下杀手,那自然也是请也请她不动的。龙翱睁大眸子倍感诧异,但眼下,他却已没得力气问话,接着便昏厥过去。
没了龙翱与那些龙家死士,官兵涌入了那茅屋,将大大小小共二十余人,一并缉拿了出来。瞧得见,她们有的悲痛欲绝,有的已心如死灰,免不了仍有痛声呼号的,终究也只能听天由命。段念见得一个约摸四五岁的小女孩打她身边走过时,不哭不闹,眸子里,却是无尽的怨恨,深邃的如黑洞一般,见不到底。段念心头一震,她年幼时,又何尝不是如此?那种恨,她深有体会。眼下她却又将这种恨,带到别个身上,于她,终究是有些不忍。可命运安排如此,龙家的仇,终究的要报的,这恨也就免不了会带给别人。
先前生怕龙家人逃离,故而段念一路马不停蹄地赶来。听得副将谈及“妇孺”,又不禁念及自个身世,因而才遣人去劝降。劝降不成,本欲杀了龙翱,只是落剑那一刻,又深感此人性情纯真坦率,也是无辜之人,这才将剑偏开三寸,落入了地面。至此,她来追剿龙家余孽的心态竟是已经倒转了过来。心道:“罪魁祸首是龙啸天,如今他已经伏诛,也算是大仇得雪。他们虽是龙家之人,也已受了牵连,此后的事,便由着官府去罢。”
清理好人数,那副将上前道:“此番太感谢段女侠啦,头功自是非你莫属。”段念跨上马,一拉缰绳,道:“这头功便留予大人罢。”又轻喝一声“驾”,双腿一夹马腹,已率先离去。剩得那副将停在原地,一时竟不知滋味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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