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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第1页）

二十九日：&ldo;予内有矜气，而语复浮，仍尔自是器小，可鄙。&rdo;

……

经过不断的失败，曾国藩领悟到，这些性格深处的缺陷，并不像戒除一项单纯的嗜好，或者割去一个良性肿瘤那么简单。吸烟有形有迹，戒烟只需要做到一条，手不碰烟具即可。而更多的性格弱点是深植于人的本性之中的。它是多年形成的，与人的其他部分血肉交融成一个整体，远比烟瘾复杂、坚韧和隐蔽，并非可以用解剖刀单独挑出来割掉的。

因此，自我完善不可能一帆风顺，更不可能毕其功于一役。在自我完善的过程中，一个人肯定会经受无数次的反复、失败、挫折甚至倒退。曾国藩体悟到，所有人都是在失败挫折中不断修正、不断成长的，圣人也不例外：&ldo;从古圣贤未有不由勉强以几自然，由阅历悔悟以几成熟者也。&rdo;

领悟了这些道理，曾国藩不再急于求成，也渐渐修正了自己的圣人观。他体悟到，天下没有毫无瑕疵、绝不犯错的超人。孔子自己都说：&ldo;大德不逾闲，小德出入也可。&rdo;也就是说，大节不错就很好了，小节谁也难免会有出入的。孔子高徒颜回也被尊为圣人，因为他是孔门子弟中唯一一个做到了&ldo;三个月不违仁&rdo;的人。也就是说，连续三个月，坚持了高度自制，不犯错误。他说：圣人和普通人一样，也会有缺点。&ldo;&lso;忿&rso;、&lso;欲&rso;二字，圣贤亦有之，特能少忍须臾，便不伤生，可谓名言至论。&rdo;

曾国藩知道了，&ldo;学做圣人&rdo;是终生的事业。许多根深叶茂的缺点毛病，通过一时半会儿的&ldo;猛火熬&rdo;，不会彻底改掉，只有用一生的时间去&ldo;温火煮&rdo;，才有可能慢慢化解。同样，许多优点，也不是通过一句誓言，一段苦练，就能在自己身上扎根，只有长时间的坚持，才能溶入自己的血肉之中。在修身起始阶段，重要的是猛。在进行阶段，更重要的是韧。

曾国藩后来曾以培养&ldo;恕&rdo;德，来说明如何通过坚韧不屈的努力，将一项外在的美德变成自己内在的品性。他说，人的本性是争强好胜，不愿意宽恕体谅别人：&ldo;凡有血气，必有争心，人之好胜，谁不如我。&rdo;但是只有善于恕人，才能为自己创造一个顺遂的人际环境。所以即使不愿意，也要耐着性子强迫自己这样做。&ldo;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此强恕之事也。&rdo;

&ldo;一日强恕，日日强恕；一事强恕，事事强恕。久之，则渐近自然。以之修身，则顺而安；以之涉世，则诸而详。&rdo;一开始是勉强自己去做，天长日久，就变成了自己性格的一部分。

如果一个人不能勉强自己，则一事无成。&ldo;若不能勉强而听其自至，以顽钝之质而希生安之效，见人之气类与己不合，则隔膜弃置，甚或加之以不能堪，不复能勉强自抑，舍己从人，傲惰彰于身，乖戾著于外，鲜不及矣。&rdo;

九

普通人自我完善过程中最容易出现的是停顿和倒退。我们往往努力一段时间，就精疲力竭，废然放弃。过了许久，始能积起心理能量重新开始。如此反复多次，进步始终不多。而曾国藩则终生坚持毫不退步。他一生最推崇的品质是就&ldo;有恒&rdo;。曾国藩一生不断强调恒之重要性，他说：&ldo;有恒为作圣之基。&rdo;他在写给几位弟弟的信中说：

凡人做一事，便须全副精神往在此一事，首尾不懈。不可见异思迁，做这样想那样，坐这山望那山。人而无恒，终身一无所成。

曾国藩终生对&ldo;恒&rdo;最为用力。举读书一例，他推崇&ldo;读书不二&rdo;：&ldo;一书未读完，断不看他书，东翻西阅，都是徇外为人。&rdo;

他读书有愚公精神，强调&ldo;耐&rdo;字诀，&ldo;读经有一耐字诀。一句不通，不看下句；今日不通，明日再读；今年不精，明年再读。此所谓耐也&rdo;。不弄明白绝不罢休，一点一滴的积累，不可速求。&ldo;求速效必助长，非徒无益，而又害之。只要日积月累，如愚公之移山，终久必有豁然贯通之候。&rdo;

其实从生理学和心理学角度看，曾国藩的这种学习方式是很不科学的。人的本性是好逸恶劳，见异思迁。这是因为本我是受&ldo;快乐原则&rdo;支配的。逃避痛苦、紧张，不断追求新的刺激，是人类最根深蒂固的本能。如果对这种本能因势利导，则可以事倍功半。英国著名作家毛姆说：&ldo;一个人不可能每一天都具有不变的心情，即使在一天内，也不见得对一本书具有同样的热情。&rdo;因此，他读书是随自己的兴趣，不一定读完一本再读另一本。马克思也是这样。他钻研哲学或政治经济学久而疲劳时，便演算起数学题，或躺在沙发上读小说、诗歌，而且间或两三本小说同时打开，轮流阅读。由于各种不同信息刺激的是大脑皮层的不同部位，读这一类书使这一部位的大脑皮层劳累了，而换读另一本书时，这一部分大脑皮层就获得了休息。这样轮换使用大脑皮层的不同部位，就减少了大脑的劳累。

曾国藩却不懂这个道理。正如同打仗以&ldo;结硬寨，打呆仗&rdo;闻名，他读书行事，也以呆而硬闻名。翻开他的日记，经常会看到他数月只读一种书，而且每天读的数量都一样。他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ldo;譬若掘井。以其多掘数井而皆不及泉，何若老守一井，力求及泉而用之不竭乎？&rdo;

不仅读书如此，做其他事，他也以&ldo;恒&rdo;字为最高准则。他要求自己每天都坚持固定的日程，在家书中说：

学问之道无穷，而总以有恒为主。兄往年极无恒，近年略好而犹未纯熟。自七月初一起，至今则无一日间断，每日临帖百字，抄书百字。看书，少亦须满二十页，多则不论。虽极忙，亦须了本日功课，不以昨日耽误而今日补做，不以明日有事而今日预做。

这样求恒，当然是极为痛苦的。绝大多数普通人都不可能熬下去。熬不下去，怎么办？

曾国藩的办法，一如他一生处理所有事物的办法一样简单而高妙：熬不下去，也要熬，以强悍的蛮劲打通此关。他以练习书法为喻，说明人在困难、倦怠、麻木面前应该如何做：&ldo;手愈拙，字愈丑，意兴愈低，所谓困也。困时切莫间断，熬过此关，便可小进。再进再困，再熬再奋，自有亨通精进之日。不特习字，凡事皆有极困极难之时，打的通的，便是好汉。&rdo;

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每当极倦怠疲乏之时，曾国藩都要调动起&ldo;刚猛&rdo;精神与自己的本我&ldo;血战&rdo;：&ldo;因作字，思用功所以无恒者，皆助长之念害之也。本日因闻竹如言，知此事万非疲软人所能胜，须是刚猛，用血战功夫，断不可弱。二者，不易之理也。时时谨记，《朱子语类》&lso;鸡伏卵&rso;及&lso;猛火煮&rso;二条，刻刻莫忘。&rdo;

这样当然极苦。然而曾国藩说：&ldo;极耐得苦，方得为一代之伟人。&rdo;事实上，曾国藩一生就是这样苦过来的。做事从无恒到有恒，他经历了无数心灵磨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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