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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第1页）

顺便说一下，王孙蕙对于藏在袖中的那篇奏章，很下了一番功夫，可谓得意之作。中有佳句：&ldo;燕北既归，宜拱河山而受箓；江南一下，当罗子女以承恩。&rdo;一时盛传。宋企郊传达了李自成的评价：&ldo;主上以公表及周庶常草诏，可作新朝双璧。&rdo;[19]&ldo;周庶常&rdo;指周钟，其《劝进表》也写出了漂亮的颂词，稍后我们可以欣赏。

三月二十三日，崇祯遗体收殓入棺，陈放于东华门某庵，命明朝官员前来告别。文秉《烈皇小识》述其场景：诸臣哭拜者三十人，拜而不哭者六十人，余皆睥睨过之。[20]

&ldo;哭拜&rdo;，表示对死者仍守君臣之分；&ldo;拜而不哭&rdo;，则是既不愿落得忘恩负义的骂名，又忌惮开罪新统治者、引火烧身；至于&ldo;睥睨过之&rdo;，当然是清楚地表示与旧主一刀两断。第一种人仅三十位，第二种六十位，而第三种多到不必计数，以&ldo;余皆&rdo;二字括之。我们难以确切说出明朝京官总数。从《宪宗实录》中看到，成化二十三年七月乙卯，亦即朱棣忌辰那一天，于奉先殿举祭，点名后发现&ldo;文武官不至者一千一百一十八员&rdo;。[21]前面所引《明季北略》，也称三月二十一日在承天门投顺的人数，有一千三百多；而&ldo;廿三辛亥诸臣点名&rdo;一条，又有&ldo;百官囚服立午门外，约四千余人&rdo;[22]之句。可见明朝京官是个相当庞大的群体。他们当中，只有三十人做到仍然效忠崇祯皇帝，六十人愿意承认曾经是崇祯皇帝的臣属，余下的，全部&ldo;睥睨过之&rdo;了。

这比例有些惊人。

三

在中国，投降属于丑行，一般认为投降者多是些品质低劣或驳杂的人。然而甲申之变，人们发现并非如此。降附名单中不少人，历来&ldo;遇事敢言&rdo;、&ldo;有直声&rdo;，清议甚佳，乃至是东林、复社名士。例如陈名夏、周钟、侯恂、龚鼎孳、魏学濂、张家玉、方以智，包括前面曾经提过的杨枝起。在盛行以名节论是非的明末政坛，这令人大跌眼镜，构成十足的反讽。到弘光间，过去一直作为&ldo;小人&rdo;而被打压的阮大铖之流，对此如获至宝，以&ldo;顺案&rdo;之名（以李自成号&ldo;大顺&rdo;及诸臣投顺，一语双关）打击报复，虽属借题发挥，却也有根有据。

侯恂，河南归德人，明末四公子之一、《桃花扇》主角侯方域之父，前户部尚书、东林耆宿，名将左良玉所以政治上倾向于东林，就是因为曾受侯恂提携。他于崇祯九年（1636）因失职而下狱；三月二十日，闯军克京翌日，他便和另一罪臣董心葵自狱中放出，二人&ldo;备言中国情形及江南势要，自成大赏之&rdo;。二十三日午门点名，众降官&ldo;囚服立午门外&rdo;，&ldo;日晡，自成出，据黼座&rdo;，侯恂则作为投诚模范，与大顺诸要人牛金星、刘宗敏、李过等，登上午门、&ldo;在主席台就座&rdo;了。[23]他在大顺政权中的官职是&ldo;工政大堂&rdo;[24]，等同明朝的工部尚书。然《甲申核真略》有独家之说，称闯军欲用侯恂为侍郎，&ldo;恂不肯，要以大拜，贼即许之，俟东征旋师如约&rdo;，即等李自成从山海关班师后正式举大拜之礼，末了，&ldo;贼败归西走，因不果&rdo;。[25]杨士聪既以亲历者身份述之，我们便引在这里备闻。但这一材料只涉及侯恂是否正式授职，不涉及是否投降，后一事实还是不变的。

陈名夏，南直溧阳人，崇祯癸未（1643）会元、探花，官编修，兼户、兵科都给事中。他是复社大才子，归降李闯后，仍授编修。有关他的投降，《明季北略》讲了一段曲折故事。城陷后，陈名夏匿于其北京小妾娘家。得知崇祯煤山自缢凶信，几次自杀，都被小妾一家解救。之后，潜出逃遁，途中被闯军抓获。不料，审讯他的闯军王姓刑官，原系山西诸生，昔时南游受困，在溧阳遇到陈名夏，陈留其一饭并赠程仪少许。此事与其人，陈名夏早已忘却，王某却铭记在心，此时邂逅，即刻相认。陈因而免祸，但&ldo;涕泣求去&rdo;，王某却说：&ldo;先生大名在外，去将安之，留此当大用。&rdo;陈坚不从，悄悄溜走，途中又遭俘获，陈自称系被王某所释，于是送回王处。这次，因王某荐举之故，被授编修；其间，又因有亲戚打着他的名号，得王某宽刑减罪，&ldo;于是陈通贼之名大著&rdo;。而陈名夏对所授&ldo;伪职&rdo;终不肯就，&ldo;日夜求归&rdo;，王某拗不过，&ldo;乃赠其行赀，阴护出城，故陈归最早&rdo;。计六奇说，故事得之&ldo;北来一友，述之甚详&rdo;；同时又表示，这与一般所知究竟大相径庭，&ldo;未敢擅为出脱也，姑附所闻，以俟公论。&rdo;[26]即便陈名夏降闯之事存疑，他于弘光元年从&ldo;从贼案&rdo;脱身，跑到河北大名府降清[27]却是千真万确。他是清朝的第一任吏部&ldo;汉尚书&rdo;，后至&ldo;宰相&rdo;（弘文院大学士），为清初&ldo;南臣领袖&rdo;。

魏学濂，浙江嘉善人，东林巨擘魏大中次子。他一家在明末声望极高，海内景仰。乃父英名不必说，即其兄长、魏大中长子魏学洢，也被目为人间楷模。魏大中狱中惨死后，魏学洢领得父亲尸体，千里&ldo;扶榇归，晨夕号泣，遂病。家人以浆进，辄麾去，曰：&lso;诏狱中，谁半夜进一浆者？&rso;竟号泣死。崇祯初，有司以状闻，诏旌为孝子&rdo;。[28]魏学濂本人到甲申之变前，也都高风亮节，&ldo;有盛名&rdo;[29]，曾在崇祯元年从浙江徒步至京上访，伏阙讼冤，血书上疏，致&ldo;天子改容&rdo;[30]，对推动东林党冤假错案平反，有重大贡献。李自成逼进京师，他屡有建言，引起崇祯重视，特别召见，准备委以重任。&ldo;无何，京师陷，不能死，受贼户部司务职，颓其家声。&rdo;[31]《平寇志》、《甲申朝事小纪》等，都明确记载他就任大顺&ldo;吏政府&rdo;司务，后来官方《明史》也采取了这一说法。但其降附经过，扑朔迷离，诸说竟至悬殊。一说城陷后魏学濂与陈名夏、吴尔壎、方以智相遇于金水桥，大家商议以死报先帝，魏学濂反对，说：&ldo;死易尔，顾事有可为者，我不以有用之身轻一掷也。&rdo;并说出了太子等尚在，自己所联络的真定、保定义师&ldo;旦暮且至&rdo;这样的理由。后传来太子被捉并遇害的消息，而所约义师迟迟不至，于是，魏学濂赋绝命诗二首而自缢。这段叙述，毫未提及降附之事，此为&ldo;未降说&rdo;。然而，《明季北略》同时也录述了截然相反的说法。例如《忠逆史》：&ldo;学濂初闻贼急，有老仆经事大中（自魏大中时即为魏家仆人），劝主人尽忠，勿负先老爷一生名节，学濂唯唯。先以事遣此仆归，遂率先投款。初改外任，以韩霖荐，留用，授伪户政府司务。&rdo;《北回目击定案》则描述了魏学濂做&ldo;伪官&rdo;的情状：乘一头驴，&ldo;穿伪式黄袍，负一伪敕，在草场阅刍，指挥得意。&rdo;[32]除上述叙事外，彭孙贻《平寇志》亦陈有具体经过：学濂与山西解元韩霖同受天主教，霖荐学濂于金星。学濂廷谒，金星曰：&ldo;汝是忠孝之家，必当录用。&rdo;引见自成，再拜曰：&ldo;小臣何能，不过早知天命有归耳。&rdo;授户政府司务，学濂献平两浙策。[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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