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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第1页）

京娘不惯与人一起睡，又为匡胤明日即将离去发愁，想想孤身一人寄居在这刚刚晤面的叔婶处，今后不知如何生活？心如刀割，掩被偷泣，直至深夜，又哪里睡得着了？直是睁着双眼，熬至三更。忽听得婶婶低声唤道：&ldo;喂，醒醒，醒醒！&rdo;只听叔叔呵欠道：&ldo;怎么了？深更半夜的，还不睡？&rdo;婶婶道：&ldo;我问你，这姪女是不是真的？你又从未见过，她又没带甚凭证来。&rdo;叔叔道：&ldo;胡说，怎的不真？她一个女孩儿家，水灵灵的，若不是真的，投到咱这穷家来，又贪图什么了？&rdo;婶婶不语，隔了一会儿，又道：&ldo;就算是真的，咱家又怎生供养得起？她又不小了，明儿嫁人，你拿什么发送？&rdo;叔叔道：&ldo;这也不用咱的钱，咱哥哥自有几亩田，虽然不多，也够她一人花销了！&rdo;婶婶道：&ldo;话是这样讲，只是这些年来，那田咱家种了，一家五口还是紧巴巴的，如今把田还她，咱一家又怎么过活？&rdo;叔叔不答，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婶婶又道：&ldo;伴她来家的那红脸汉子又是什么路道？&rdo;叔叔道：&ldo;不知，只知他也姓赵，千里迢迢地送京娘来，也不图什么，听说他明早就走，也算难得，是个侠义汉子。&rdo;那婶婶冷笑道：&ldo;不图什么？嘿嘿，两个人，孤男寡女的，干柴烈火，岂有不睡到一处之理？这样水灵的姑娘，他玩够了，明日撒手就走，哪有这样便宜的事？&rdo;叔叔道：&ldo;噤声，小心京娘没睡着。&rdo;婶婶偏偏大声道：&ldo;又怕什么了？你不见她一双眼睛总是勾魂似的，盯着那汉子？她做得，咱说不得？你不听左邻右舍说：只怕肚子里的孩子也有了呢！&rdo;叔叔劝道：&ldo;别声张，说出去又是什么光彩事？&rdo;婶婶道：&ldo;什么光彩不光彩了？咱就是气忿不过，占了人家黄花闺女的身子，说走就走，没那么便宜，明日咱便声张起来，叫乡亲们评评这个理看！他若不留下几十两银子、马匹，看他走得成走不成！&rdo;叔叔急道：&ldo;你这泼妇，这样的事，怎做得出来？咱对得起去世的哥嫂么？&rdo;婶婶道：&ldo;怎地对不起了？是京娘自己做出来的，又不是咱家拉的马，牵的线！不敲那汉子一杠子，白不敲。&rdo;只听叔叔唉声叹气，不再言语了。

京娘听得手脚冰冷，欲哭无泪，忖道：&ldo;这便如何是好？这怎对得起匡胤哥哥？便是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楚了。&rdo;想到那乡邻们的污言秽语，想到当时匡胤愤怒的神色，心中便如刀戳般疼痛！明天怎么办？这往后的日子又怎么活得下去？想到明天婶婶若是翻脸一闹，立时惊动四邻，传了开去，岂不大损匡胤名声？想到匡胤的话：&ldo;匡胤初涉江湖，一开始就和你好了，岂不让人笑话，道是我救了你，全是为了私心，不是好汉行径。这又和那些匪徒有甚区别了？&rdo;再想到婶婶明日一闹，匡胤的尴尬处境，自己又怎么对得住他？却又怎生分说得明白？此后人人见了自己，背后点点戳戳，一张脸往哪里搁去？再想到来日茫茫，叔婶无情，生活大难，无依无靠，又想到此后长日漫漫无限相思之苦；更想到世道如此，匡胤孤身远行，虽说他重义重情，却又相见何日？能保得平安无事么？……真是愁肠千结。一个念头忽地闪上心来：&ldo;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既全了匡胤名声，又免了明日尴尬局面，更免了日久无限相思苦处，也护了自己清白名声，是的，不如死了的好。&rdo;她性本刚烈，一咬牙，翻身起来，点灯写下几行字，在梁上结了根带子，便投环自尽了。

次晨，堂嫂醒来，见了京娘尸身，吓得大叫起来，众人七手八脚解得下来，早已香消玉殒，不得活了。只见她胸前别了一张纸，上面写道：&ldo;京娘不幸，身遭大难，得赵公子手刃匪徒，报我父仇，全我贞洁，千里护送还乡，一路以礼相待，如此高义，没齿难报。今日谣言丛生，无以自明，唯有一死，以示无他。呜呼！幽明永诀，宁不自伤！倘若一灵不泯，定当佑我恩兄终生平安吉祥也。京娘绝笔。&rdo;

京娘一死，事关人命，怎不惊官动府？官家仵作检明尸体，果然冰清玉洁，仍是处女之身。一时间沸沸扬扬，传遍江湖，尽皆钦佩匡胤高义，京娘贞烈，留得千古香艳佳话，诸般剧种多有话本演传。

【注】宋太祖千里送京娘一事，见《警世通言》、《今古奇观》，及川、汉、徽、楚、滇、鄂、秦、豫、桂诸剧种，然正史无此记载。此事很能表现赵匡胤青年时的性格，故保留之。但《飞龙传》中，说京娘是在华山遇上赵匡胤的，华山距蒲州连五百里也没有，更别说千里了。蒲州，在今山西闻喜、万莱一带。

第六回凤翔冷遇落魄英雄傲骨存（1）

话说赵匡胤默默地看着人们解下京娘尸体，看着仵作验尸，看着人们敛尸入棺，又默默地随着众人去小山边葬了京娘，待得一切纷扰完毕，天也黑了。匡胤辞了京娘的叔婶，独自一人走向归路。待得走出众人视线，又悄悄折了回来，走到京娘墓前跪下，抚着冰凉的墓土，喃喃呼道：&ldo;京娘，京娘！匡胤粗鲁，实是辜负了你一片深情厚谊。&rdo;喉头一热，一口鲜血直喷出来，喷在那冰冷的坟头上，此时冷月当头，夜风劲吹，谁又能看到两行英雄泪热辣辣地流在赵匡胤的脸上……良久，良久，匡胤慢慢站起身来，缓缓取出那京娘绣的龙凤腰带，贴身系了，又缓缓跨上马去，凝视京娘坟墓，斩钉截铁地说道：&ldo;京娘，你等着，匡胤若有寸进，定当遣媒回来迎娶你……&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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