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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是这样。但是声音既然是振动,哪里有高下?我看也不是琴弦摆的位置越低,声音越低。”
“这个高低并不指高矮,指的是振动频率的高低。所谓频率,就是一个东西,一定时间内它能振动多少次。振动得越多,这种波越多,频率越频繁,音高也就越高,我们听起来声音也就越高。频率越缓急,音高就低了。”
“音高是从这样来的?”秋娘抚掌,“长了见识。”
“所以我们只要改变一个物体振动的频率,就能让它发出高音或者低音。五音就是这么来的。如何改变物体振动的频率?可以通过改变物体的粗细、松紧、长短等等来做。所以我们看到,我们在不同的位置弹不同的琴弦,琴弦的长度不一样、弦勒得紧不紧,音高就会变化,就会发出五音;或者说在箫上扣住一些孔,松开另外一些孔,让气流排出的长度不同,就可以发出不同的音高。它是这么来的。”
赵筠听着很有味道。她原来只是知道乐器可以通过这些操作发出五音,却不知道它们的原理如此。要不是天依今日此番解释,她会把造乐器的技术视为神仙圣贤带下来的至道。
天依进而向她们讲了这个时代是如何裁定五音的,介绍了三分损益律,也顺带介绍了毕达哥拉斯的五度相生律以及西方七声音阶系统的由来。它们的核心都是通过调整发声的琴弦或腔体的长短,通过已求得的音的比较和谐的倍数——譬如二分之三倍——来得出新的音阶。
“怪不得琴匠们会把琴弦做得长短不一、由短到长,而且看起来是有规律的。”秋娘叹道,“我从前是只知道学点琴而已。”
打好了这个基础,进而附带了能将五声音阶和七声音阶都大致容纳进去的十二平均律,天依才开始讲解一些最简单的东西,譬如音程——哪种音程是和谐的,哪种音程听起来不太和谐,作曲需要和谐的音程同不和谐的音程如何地组织起来,以及和弦。当然,在音乐还不太发达的汉代,天依教的内容也比较简略,基本上先介绍了三和弦,并以琴来演示了一下。
和弦虽然是最简单的一个概念,但是初听闻这个概念的汉代人却对此非常有兴趣。赵筠很快就感觉添加了和弦的旋律同没有和弦的旋律是很不一样的。天依鼓励她可以使用一些最基本的和弦写点曲子,并且配上节奏。如果还有兴趣,她还可以尝试一下使用两个声部,奏两条旋律来写歌曲。
看着天依如此勤奋地把这些知识带给小姐和婢女们,乐正绫躺在一边,想的是这一套东西在未来能够带来什么。朝廷对音乐是有需求的,司马相如在《上林赋》中写到,皇帝在上林苑中“奏陶唐氏之舞,听葛天氏之歌,千人唱,万人和”,朝廷复古、正统的意识形态需要庄严简单的音乐来配合宣传。孔庙中一系列又慢又长、旋律又简单的祭祀雅乐正是音乐的这种教化作用的代表。赵筠和莫公子如果在这方面学得够深,有实践经验,说不定能够为朝廷也作一些东西。
她想的则是如何将另一套截然不同的音乐抛向社会——艺术具有潜移默化的作用,市井和乡村的人们如果要组织起来,拥有凝聚力,专门创造一种风格显著的文化是必需的。它可以将原先各自独立的人纳入一个文化上的共同体来。以看为主的美术难学,暂时也难普及推广,但是音乐可以。一个村镇或许没有自己的乡村画家,但一定有五音健全的乡村歌手。农民们在地里干活,农闲吃饭的时候可以唱唱农歌,进治安队伍训练巡逻时可以唱唱兵歌,老人过世时大家合在一块唱神圣庄严的丧歌,丰收时还可以唱唱骂兼并、骂富人的歌。年轻男女相互追求,情歌亦必不可少。就算完全抛却协田社文化建设上的需求,纯为艺术而艺术来思考这个问题的话,汉代的音乐也不应该光是大吕黄钟,也应该有一些市井里巷、田间地头的歌谣。
“我又想起来,洛姐姐同我和晏柔临别之前唱的那首歌了。”赵筠忽然笑起来,“那歌音辞宛转,听起来却又很硬、很强,我当时光顾着难受,但也想此曲不是一般人能写的。海国那边的音乐发达,其实在洛姐姐给我们讲这些之前,通过这首歌我就感觉出来了。”
“我们那还有好多好歌,唱是唱不完。有软的有硬的,有曲的有直的,从花街柳巷的到草原上跑马的,歌谣太多了。”天依看看窗外,“过两天延了老师,你们琴艺稍微好一些,我可以把曲谱给你们,小姐和秋娘抚琴,我和阿绫来唱。”
之后一直到一月份的下旬,两人基本上就在赵筠的院子里边同她和陈姑娘一块过,学琴学歌,顺带联系楼昫,加印上面带着音书的纸牌,去酒肆里推广玩法。办贷所和千年纸坊的事仍然比较紧急,书信来回传递不绝:春耕如火如荼,有几个村落见结了社的农村春耕搞得好,便也临时抱佛脚,打听着出章程,问贷款。光是给多出来的几个村子评定资质的事,她们有时一天就要去所里两趟。千年纸坊的女工们这段时间也没太事生产——天依给她们发了封书,请她们抽一些人出来,到各个办贷所新投资的纸坊里去做技术顾问,把造纸术尽可能快且多地铺展出去。因而她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散到关中各地去了,只留下几个姐妹和三老等老人留守,带着李迎李逆。从这个情况来看,千年纸坊好像变成了一座母工坊。它的模板和工艺成为了许多新作坊的渊薮。
缪叔和晏柔则一直保持着同居的生活,准备有条不紊地迈入婚姻的殿堂。廿四号的时候,她们回了从骠侯府,去同晏公一块规划婚礼的日期、流程和宾客。据晏柔递回的信说,她们正式成婚的日期应该在下个月的下旬。她们再次来赵筠的院子里,就是一对成双成对的夫妻了。
工作、休闲、娱乐,三种事轮轴转,又或说后两者本来也是两个人工作的一种。不过忙忙碌碌的春月终有结束的时候,在廿七日,无论是身边人的大事,还是酒肆里风行的新牌、市场上的新文字,还是远方结社的风潮,都终于远离了洛绫两人的干预。当天依同恋人从酒肆里玩完最后一把二打一,疲惫不堪地回到左内史府的卧室休息时,天依忽觉今年她们似乎并不需要那么累了。原先她和阿绫像推着一台刚发动起的拖拉机,轮胎还在泥淖里没有转出来,两人因而搞得一身泥尘。但是拖拉机终有自己发动起来、走上正轨的一天,恐怕转过下个月,办贷所、协田社的制度正式运行起来后,她们就基本上成了闲人。至于其他的事:朝廷测日的工程、算学馆、火药局、万用无尽二十字摊、赵府和市上的印刷坊……这些事也是离开了她们亦可以由官僚机构或者小楼的宅邸指挥落实的。
在这个由忙转闲、各种事物都抛下她们而去的临界点,天依坐在床沿,长舒着气。
“阿绫,我们之后可以少去那些酒肆上跟他们打牌了。”她扭过头,同已躺在床上的阿绫说,“我看全霸陵的市人,少说有一半接触到音书了。这事做到这一步,我们也就可以放下。”
“不打牌,又可以休息几天了。可这几天怎么熬?”对方提出这个问题,“不打牌的话,我们还要窝至少一周,才能去和西乡的那些人打听去渭北的事……”
天依知道阿绫在思念什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一切都开始正常运行了,我们做的所有事情都落实到地面。可是哥哥呢……”
“这一段时间朝廷没有对游侠有什么大动作,还是一个并立不沾边的关系。而且我在莫公子处也没探听到他掌握有渭北那些侠客的真名姓。这么看,渭北的游侠应该是没事的。其中如果有龙牙哥,要是还有言姐的话……他们也没事。”
“万一这一周出了什么事?”阿绫有些惨然,“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当然,我知道这是小概率发生的事,可是我的理性上能接受,感性上……”
话音未落,她侧了一个身子。刚侧过去,眼眶就有些湿。
“那阿绫,我们明天就去长陵边寻访那些侠客?”天依趴到床上,用袖子轻轻揽住这几日心情有些脆弱的恋人的肩膀,“直接去找,不管老彭他们。”
“不行。”阿绫摇了摇头,“我们得按他们定的步子来,还是得中旬去见。”
“那这几天我们只能这样撑过去,没办法,硬捱也得捱。”天依愀然,“哎,说回来,我也同你哥不见太久了……阿绫,要不咱们先不要想这事……”
奈何情绪一勾起来,就不是轻易能够停下的。不一会儿,阿绫就又哭了一场。天依一边将她紧抱在怀中,一边脑中也全是她们穿越之前生活的浮光掠影。从前她们两个能够暂且心无旁骛地投入各种事情,全靠一种除了她们以外暂时无人再过来的假设。现在老天又向她们开了个玩笑,这个假设正在面临崩塌。倘若渭北那两个游侠真的是龙牙哥和言和,那之后的日子应该怎么过?如何让他们安全地摆脱朝廷的缉捕?又是一堆问题,需要她们花费脑筋来思想挣脱的路径了。
——第一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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