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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中,残月被一片浮云遮盖,湮灭了怀城上空最后一丝天光。
城中尚有鸡鸣犬吠之声留存,三两盏烛火闪烁着,告诉世人,这里原先并不是一座空城。
竹君站在朦胧夜色下所呢喃出的那句话,令王道士本以为已经足够麻木的自己再度感到毛骨悚然。听他这意思,似乎,是还要一路杀下去了。
王道士合上疲惫的双眼,再无半分挣扎之心,唯有一丝后悔自他苍老衰败的嗓音中泄下。
太晚了,太迟了,他早该这么做的。
“……犹恋……玉堂花,人隐南山雾。万法不……破障,此心无月明。愿、愿献此魂与,百岁烟、烟云消……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王道士失魂落魄的喃喃念叨着,竹君提着他的脖子让他靠近了些,方才隐约从他虚弱的话语中听出,这道士似乎又在搞些什么小动作了。
竹君眉毛一挑,冷冷的注视着王道士,就这么静静的站着,仿佛是在等候王道士的法术生效。
他没问,王道士却忍不住解答:“我方才,方才所念乃……乃是替你招来心障之术,你已被杀欲所蒙蔽……老夫不敢说此生全无过错,更不敢妄言,言今日之事全然与我无关,但……这条命,我、我已献出去,困、困你百……百年,若,若你仍旧……老夫,对,对不住……”
王道士的一番话还没说完,便头一歪,身体一软,彻底没了声息。
竹君猩红的双眸中直到此刻方才流露出几分诧异来。他还打算带着王道士出了城,一村、一县、一城……一路问,一路杀,直到或许有人能先杀了他为止,怎么可以这么轻易的就死了呢?
王道士身上的伤其实并没有严重到这个地步,只是心神耗费太过,加上一整晚都在看着无辜之人丧命,自己却由始至终都无能为力,心力交瘁之下,甘愿用自身的魂魄唤醒竹君的心障,以百年为期。如果一百年过去,竹君还是如今夜这般残忍嗜杀,那时间一到,竹君必将在他的诅咒下灰飞烟灭,永不超生。
若是竹君愿意醒悟会改,那么也不是全然没有活命的机会。
只是令王道士始料未及的是,竹君此刻虽满腹杀欲,但当他四周心障迷雾泛起时,他所见到的不是一个又一个死在他手下的无辜百姓,而是青娘。
与夜幕彼此交融,难分伯仲的黑雾里,还是少女模样的青娘穿着一身水绿色的石榴裙,俏生生的站在那里,杏眼中带着水色的眸光在深沉的夜色里尤为惹眼。
便就是这一点微光落入竹君眼底,顷刻间冲淡了他双眸中的血色。
“青娘……你,你还活着……真好。”
竹君不是没有注意到眼前的青娘面容模糊,身形若隐若现。也不是没有注意到,周遭的动静正伴随着青娘一步步的靠近而越发微弱。
但那又如何呢?即使这天下所有的物事都离他远去了,可青娘正在靠近他,那便足够了,不是么?
竹君掐着王道士的手顿时松开,他默念了一句洗尘决,一瞬间便将自己身上的血污碎尸清理干净,而后不忘整理了一下头上有些许凌乱的发髻,双手正了正发冠,这才一边朝着青娘伸出手,一边有等不及黑雾弥漫过来,心急的朝前走了两步。
“青娘,你是来带我走的么?我们还有百年……真好……”
竹君虚虚的捧着青娘的双手,看着一丝笑意从她天真懵懂的杏眼里缓缓溢出,粉嫩的唇边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来:“百年?是啊,是有百年,可如果我是青娘,那你又是谁?”
竹君懵了,不解的回道:“我?我是竹君啊,青娘,你不认识我了么?”
青娘笑容不变,却蓦然将手从竹君火热的掌心中抽了出来,“既然你是竹君,那便对不住了,青娘可不会愿意陪竹君百年的。”
说完,低眉向竹君施了一礼,便欲转身离去,只是她身周的黑雾却不知何时比夜色还浓,将竹君单薄的身躯紧紧包裹着,连悄悄露脸的残月都不能将光芒泼进半分。
竹君连忙上前将青娘紧紧的环进怀中,低低说道:“那你愿意与谁共度百年呢……你说我是谁,我便是谁……”
心障所化的青娘嘴角浮现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来,杏眼中的瞳孔不再温润明亮,而是与周遭的黑雾一般,深沉,空洞,似乎空无一物,又似乎可以吞噬一切。
“真的吗?太好了,那我要你是……”
“左丘克?他不行的青娘……”竹君抢先答道,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直接否决了左丘克,“他是凡人,而且已经死了……他不行的,不行的……”
“哦?是么。可是,我不是也死了么?”
青娘的语调骤然变得毫无温度,竹君慌忙低头看去,只见她的眼眶中竟已乌黑一片。
被这样黑洞洞的眼眶盯着,竹君非但没有感到惊惧,反而温柔的捧起她的面颊,抵上她光洁饱满的额头,悄声说道:“不如,我来做青娘,你来做竹君……我们仍然像从前那样,回到我们出生的地方,百年相伴,长长久久,好不好……”
青娘当即摇头,她,不,它要的,是将竹君的心神彻底掌控在自己的手中,将他的所有化作自己的养分,自然不能听凭竹君自己来安排。
但竹君却骤然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顿时止住了它的动作,接着,握住它的下巴逼她缓缓的点点头,末了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来。
“好,那我今后,便是青娘了。”
话音落下,心障的身躯骤然拔高,竹君的高挑的个子却瞬间变得娇小,再一眨眼间,便又是一个新的青娘依偎在新的竹君怀中。
‘青娘’的削葱般纤细的十指紧紧捧着‘竹君’清俊的面庞,缓缓将自己的红唇靠上它的,绣口一吐,便是如兰似麝的香气拂面而来。
“竹君,今后的百年便只有你我二人了,我们要像以前那样,不离不弃、相知相伴……你说,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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